楚歌安稳地睡着了，范希把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起身轻缓地离开了休息室。
艾莎和纪瑾瑜紧随其后。
“所以你还是接近了他，”纪瑾瑜轻笑道，“我以为条约里的意思是，你会离得远远的，暗中保护他就好。”
范希径直走到了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间，于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转过身来，呈现渗人红色的右眼闭上再睁开，又变回了棕绿。
他望向纪瑾瑜，她对他的态度一向不客气，哪怕有各种利益牵扯，她这种性格的人是不会接受吸血鬼的，他心里了然。
“我之前的确是这么决定的，但是……出了一些意外。”
纪瑾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范希也不想多解释，他平静地说道：“无论如何，很感谢你关照他。”
“要你谢我做什么，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人了。”她忍不住小声嘲道，“你充其量就是个‘前男友’吧。”
他没有被她激怒，也不怪她窥视了楚歌的梦境，反而是如此道谢，纪瑾瑜的不满像是打在了棉花里。纪瑾瑜瞪着范希，可他那张完美的脸上依旧一点裂痕都没有，甚至还能对她礼貌地笑了笑。
“嗯。”他抬脚朝楼下走去，“我们先走了。”
纪瑾瑜只感到一阵风从她身边拂过，她的裙摆晃动了几下，周围又恢复了静谧。
艾莎已经不在她身边了，范希的脚步声也消失在楼梯尽头。
她定了定神，往回走去。
其实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虽然她敢挑衅范希，但她也知道他要是突然不开心了想弄死她，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可是范希又不会。
纪瑾瑜越来越难将伪装得与其他学生无异的范希，和传闻中那个血洗过一整个派系，直接将人类好战派压制了百年的大魔头联系起来。
他年轻肉身上的时间被禁锢，可是他的任性和脾气好像已经随着什么过往一起，早就老死了。
范希穿过午后落满阳光的花园，脚步轻缓，不会惊动任何一片花瓣。
他望见中央喷泉旁的雕像，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这里见到的楚歌。与从前一样，虽然隐约有害怕，楚歌还是会像一只倔强顽强的小兽一样，怎么着都会伸着爪子向前走。
可惜小兽不会再窝进他怀里变回小猫，然后亲昵地挠他两下。
再往前退几个日夜，在他完成必要的调查后回程的路上，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正正好好碰见他——纯属“意外”。白日里他们恰巧对视在一起，他没来得及躲开，楚歌也没有移开视线，于是那些沉寂已久的热切和冲动又活了过来，一念之差使他拦下了他。
果然现在就有点后悔了。
跟百年前一样，楚歌在接触他之后就会开始梦到以前的事情。但愿纪瑾瑜刚才给他下的精神暗示能起到那么一些效果。实在不行的话……
那就真的不能再见面了。
啊。
范希倏地停下了脚步。
外套。
他站在公寓楼前回过头，望向图书馆的方向。
楼道前的阴影里，随时待命的人往前迈了一步。
范希上了三楼，在推开寝室的门时顿了一瞬。
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有人捧着个杯子坐在他的床上，一双充血的眼睛弯成月牙。
“回来啦，艾莎呢？”
“七羽，”范希揪着人的领子把他拎开，“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穿外衣坐我床上。”
“你们处女座就是瞎讲究，来点吗？”
“不用。”
谢七羽蹲坐到椅子上，咕嘟咕嘟把他的可乐兑O型血喝了个干净。范希刚想拉开窗帘，余光瞥见桌上甩着一根细细的项链绳。
金链串着个羽毛形状的挂坠，那是谢七羽的避光饰品。
他把手从窗帘上收了回去。
“你开呗，”谢七羽笑道，“没事的。”
窗帘拉开一半，明媚的阳光照亮了小半个屋子。
而外面明亮的世界，不属于屋里藏着的人。
谢七羽眯起眼睛，不禁把手伸向窗户。很快伴随着嘶的一声，他的手条件反射般地缩了回去，被灼伤至龟裂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然后再极其缓慢地开始愈合。
这个动作他怕是做过上万次了，但依旧不会觉得腻。
看见范希复杂的表情，谢七羽哈哈一笑。
“哎呀，别担心，看完你这出戏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怎么样？十万火急地跑过去，你那个小情人又出什么状况啦？”
范希正色道，“月末我要去市里看看幽灵巷的事情，秦锋那边有点动作。我就不来学校了，你注意点。”
“知道啦。话说那个女巫脸好臭哦，要不要教训她一下？”
“不用，没必要。”
“切。”谢七羽挑眉看着范希，“打起精神来啊老板，心态不能老！唉你也不是很老吧，你应该比我睡得还久？”
范希不语。
他的确活了太久了。虽然起初为了等待，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但是比起凡人一出生就进入倒计时的生命，他已经多活了好几个轮回。
他从背负起永生的那一刻起就觉得时间很慢，慢到他消磨掉了很多鲜活的东西，哪怕这世上只有他这一只吸血鬼还有着跳动的心脏。
他可以波澜不惊地面对一切，仇视也好，挑衅也好，那都无所谓。毕竟最可怕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两次了，不会有比那更痛的感觉了。
范希陷入沉默，那种表情一看就是想起了心上人。谢七羽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勾起桌上的项链握在手心。
“走啦。”
他摆摆手，打开那扇落满日光的窗跳了下去。
……
楚歌是被预备铃唤醒的，加上好似有人给他掀了被子似的，一阵风拂过，他身上一凉，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这一觉睡得不算长，但已经是难得的安稳，此刻感觉脑袋轻松了不少。他抬眼看到了纪瑾瑜，但不为何到嘴边上的是这样一句话：
“刚刚，还有别人来过吗？”
“没有。”纪瑾瑜愣了一下，把他的书包丢到他怀里。
“快走吧，上课了。”
-
后来的几天里，楚歌的睡眠质量稍有些好转。虽然还是有断断续续在做梦的感觉，但至少他不会莫名其妙流着泪醒来。
他不敢相信纪瑾瑜的催眠疗法真的起了作用，毕竟那天中午他稀里糊涂就睡着了，再问催眠过程中的细节，纪瑾瑜仅是神秘地笑笑，不肯细说了。
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思索别的事情，月末的大考准时到来，考完五科之后的楚歌只觉得精神力枯竭。其实他随便应付一下也行，毕业之后他又不会靠学术吃饭，他早就励志要当吸血鬼猎人了，但是他又看不下去自己吊车尾的分数。
好在这一次考试他感觉还不错，很多内容复习到了，特别是……范希在那天下午断断续续地给他写下的，那两面纸的注解。说不清出于何种心态，他看到记得很熟，结果考试时相关的内容有不少，他都很轻松地解出来了。
楚歌坐在没有开灯的阁楼里，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星月，又随手从摊在桌上的书本里抽出了那张纸。大概是因为真的看了很多遍了，他竟有种熟悉的感觉，好似从前也有类似的夜晚，他曾对着这样的字迹，静静地发着呆。
而范希本人……他依旧没有再见过他。
他又消失了，甚至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楚歌把纸对折，夹进了书里。他刚拉开被子躺下，有人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房门。
“楚歌，睡了吗？”
“没有。”
是李啸威，楚歌坐起身，见友人一身黑色的便装，手里还拎着个行李袋。
“临时有点事，我要去市里呆几天，现在就要走。”
“什么事？”
孩子们都睡了，李啸威将声音压得很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会去王珊小姐的店里，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楚歌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事这么急？”
李啸威沉默了两秒，吐出了三个字。
“幽灵巷。”
“幽灵巷？”
“睡吧，过几天见。”
李啸威拎起包，不再逗留。
于是假期前的最后一天课里，楚歌一直心不在焉。来上学前孩子们还吵着让他早点回家，说是晚上要做蛋糕吃，但此时他已经坐不住，想偷溜到市里去了。
有段时间没进市区，学园的布置太幽静舒适，让人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倒数第二节课时他做出了决定，于最后一节课前去找了纪瑾瑜。
“楚歌？”
“放学以后，能帮忙载我去市区吗？”
“可以。怎么了？”
“还有，”他犹豫道，“能再借我一些现金吗？”
纪瑾瑜无奈，“当然可以啊。”
“谢谢，校门口见。”
楚歌转身要走。
但他又突然想起……
越过纪瑾瑜疑惑的目光，楚歌朝班级内望去，果然找到了那个人的身影。对方偏头看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但楚歌绝对不会认错。
范希。
楚歌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
在他转身走掉之后，教室里的范希依旧撑着下巴看天。窗外晴空万里，楚歌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他耳中。
千万别特地找我来道谢啊。
范希期许道。
“不客气”他已经说腻了。
——你为了救我死过两次，我跟你说谢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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