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双笔挺的腿。铅灰色的西装裤下,腿似乎比普通人要瘦一些,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
然后是苍白的手,骨节分明,搭在金属护栏上。
修长的食指漫不经心,按着某个位置。
简如的眼不由睁大了。随后,那人的身形脱离了车门的遮挡,终于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非常的苍白。
这是江暮南给人的第一印象。
像即将融化在烈阳下的吸血鬼,男人的一切都透露着淡淡的、属于病人的冷漠气息。
即使发顶漆黑,阳光下也有种染雪的错觉。眼睛有气无力的垂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明明疲惫异常,唇角却勾着浅淡的笑意。
就像与生俱来的良好教养,不允许他做出有失礼仪的事来。
简如的呼吸变得极浅。还是第一次越过文字,直面《倾厦》的主角。
不是那种侵略性的好看,也不是中性的模糊脆弱。
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从容,以及下一秒就要消失般的,让人扼腕的透明感。
察觉到简如的目光,江暮南抬眸,不轻不重的瞥他一眼。
二人视线相撞。
男人的眸子深不见底,有数种污浊、浓厚的情绪在其中交融,翻滚着交互吞噬。
简如不由一愣。等回过神再想看时,江暮南却已经收回目光。
“咔哒。”
没在意出现在自家院落的许钿玉,他垂着眼,操纵轮椅碾在鹅卵石板上。
似乎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懒得关心,江暮南只是缄默着,不发一言往宅门驶去。
“噢,江总。”
可惜他再内敛,也总有人想要撩拨。
许钿玉眼神古怪,嫌弃的扫过男人。从他瘦削的肩,低垂的眼,最后落在那双无力的腿上。
果真是瘸了,连性子都变了……
仿若嘲讽,他嘴角微妙的勾起:“您回来了。”
从学生时代起,江暮南就一直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许钿玉还在读书时,江暮南就早早继承了家族的部分业务。不仅如此,还将硕大一个企业经营得井井有条。
父亲总拿他做标杆,每每被比较,许钿玉都恨得咬牙切齿……
可现在呢。
江家势颓,正不断被众人蚕食;江暮南的权势不再,几乎被架空。
就连他自己,都只能倚靠轮椅而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滚动的细轮一顿。
似乎听到了他心底的嘲笑,江暮南偏过头。
见男人往这边望来,许钿玉心中畅快,讽刺彻底停不下了。
“好不容易碰上,怎么不打声招呼?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好,也不知有没有精力照顾自己。我那儿有两条上好的虎鞭,不如改日给江总送来……”
话说到一半,视线却被人挡住了。
许钿玉一愣。来者身形较自己瘦,明明该更弱势,却丝毫不退让:“二少,江先生累了。”
“……”
简如笑容得体。见许钿玉眼神半是恼怒,半是威胁,也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
许钿玉的确是嚣张惯了,连聊天都不会好好说话。
江暮南脾气好,不与他计较。
他却偏偏找上门来,还堵在门口添乱。
越想越不爽,见他还想越过自己,简如脚步一动,又把人堵住。
他长相清纯,分明是任人揉捏、委委屈屈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能把人气死。
“许少,我早说了请回,现在江先生也到家了,您怎么还死皮赖脸的……莫非,是想留下来吃顿饭?恕鄙舍招待不周,倒不知许家精打细算,连顿饭都不愿给二少留……”
言下之意,满满都是嫌弃。
许钿玉简直要气笑了。瞧他把那瘸子护得这么好,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就凭自己对简君孺的了解,这人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劲。
什么胡乱挑刺,咬死不去,这不就是嫌弃自己了吗?
可他向来嫌贫爱富,怎么会摆着现成的宝石不要……
莫非,是傍上了更有钱的大款,随便找个理由想把自己踹了?
越想越气。接连在简如这儿吃瘪,许钿玉一脸失望,手指连连在空中点了几下。
“君孺,你可想清楚,那可是蓝宝石。这人连腿都抬不动,你就非要这么跟着,连拍卖会都不去了……?”
简如点头——不然呢,难道跟着你吗?
许钿玉脸色微变。他正欲把人拉开,浑身却寒意陡生。
像心脏被攥住那样,他打了个冷战,慌乱间正好与江暮南眼神对上。
男人双眸古井无波,仿佛藏了一双旋涡。
——细细望去,却有无数不知名的黑在其中搅动。
那污秽甚至爬出眼眶,弥漫在空气里。
细密的黑越来越近,组成一张大网,然后……
许钿玉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江暮南却像觉得无趣,又倦倦的收回目光,驱使着轮椅往房里驶去。
眼见他就要消失在厅门,简如跟过去两步,顺便喊了声人:“林尧,送客。”
“诶!”林尧一个激灵,接替青年的位置。
“许少请回吧,江先生刚回家,身体还不舒服呢。再说,简先生也不乐意啊……”
他还是第一次说话这么爽快,腰杆都挺直了。
被联合起来驱逐,许钿玉脸色阴沉,步步倒退着被挤上车去。
“君孺!”就这还不死心:“你要是后悔了,想去陈老的寿宴,再来我这儿也不迟……”
他高高叫着。可视线范围内,哪儿还有青年的身影?
发泄般地踩下油门,许钿玉咬牙切齿。
简君孺这是怎么回事儿,突然对自己这么不客气!
还有那江暮南——那真是一个残废的目光吗?
这俩人合谋起来气他的吧。
这都什么事儿!
越想越火大,许钿玉全然没发现,一缕粉雾悄然在身周缠绕。
因着这个原因,他的脾气似乎暴躁了不少。
车倏地飘远。引擎声响彻天际,狠狠发泄一通后,男人接通不停震动的手机。
“喂许哥?”那头的人根本不知自己有多危险:“接到小简了吗?”
“接你妈。”劈头盖脸一顿骂,许钿玉神清气爽。
对面人显得很委屈,却还坚持磕磕绊绊把话说完。等听清他在说什么,许钿玉脸色骤然一变,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恐怖十倍。
“你说什么?江暮南的人,现在正和陈老喝茶??”
.
“江暮南——不对,江先生!”
电动轮椅的速度还挺快。
一路小步跑着追回别墅,简如却只看到江暮南讳莫如深的后脑勺。
终于追到沙发旁,他喘了两口气,一边暗自磨牙。
行吧。
手脚麻利,还挺值得鼓励。
江暮南话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倔。这种倔不仅体现在他的脾气上,更和他表面温和的处事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被迫看了个后脑勺,简如却没怎么生气,只觉得感慨。
这才是江暮南无论多少次身陷囹圄,都会努力爬起来的原因。
再说了,原身和他的关系又不好……想到这儿,简如的呼吸终于平复了。
“……”对面江暮南正抬头望他。
这么近的距离和男主对视,他不由紧张得移开眼睛,眼神不由自主往男主手上瞥去。
来到这个世界前,他不小心在梦里亲了一口男主……的手指。
那么同理可得,自己再亲一下,是不是就有机会回去?
“对了,陈老。”
不愿这么僵持下去,电光火石间,简如开始搭话。
原著中,江暮南一直想见到陈老。
他曾耗尽所有心思,却终究落得个拒之门外的结局。甚至被陈老的孙女当面嘲讽,将费心搜集的礼物扔到脸上。
可他的追求是有缘由的。
原著曾明确表示,只要拿下这个项目,江家的压力会小上许多……
搜刮着原著的内容,简如小步朝前;想起作者经常描写仰着头看人有多疲惫,又不动声色在男主跟前半蹲下。
“许少来找我,是因为打听到了一件好事。他很高兴,想邀我同去……”
和江暮南持平,简如眼神闪烁着微光,落在那双搭在膝盖的修长双手上。
“每天下午三点,陈老都会去竹韵品茶。许少说,陈老对茶非常的——”
“你是想说,他来找你,是为了带你去与陈老相聚。”
下巴一冷。不知何时多了两根冰凉的手指,简如整个人愣住。
保持着诡异的姿势,他被迫扬起下颚。
江暮南眼角似有笑意,眼底却什么情绪也没有。
平视着简如,那声音很轻很轻:“带着完全不懂茶的你。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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