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江暮南的从前,并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记忆模糊的时候。

    父亲便忙于工作,脚不沾地;母亲则多数时候都在念叨着佛文,亦或去寺庙中祈福。

    一睁开眼,身旁围绕的便是各路老师,与学不尽的功课。

    这种情况下长大的江暮南,还没学会怎么去“爱”,就被丢进了危机四伏的商场。

    尔虞我诈,口蜜腹剑。

    他的社交空白不断被填满,厮杀中拉扯出一套属于自己的价值观,本以为终于能立足。

    坐上轮椅后,却发现眼前一切不过都是一隅冰山。

    心怀不轨的人露出了獠牙。信赖的团队分崩离析,还有人在他背后抵上尖刀。

    ——来自商业对手与伙伴。

    ——来自不怎么熟的“家人”。

    ——来自青睐的下属。

    那点信任感,一次次在足尖碾碎。最终被弃之敝屣,如同微不足道的一层灰。

    他变成了恶鬼。

    然后十倍百倍的报复了回去。

    直到现在,坚持了不知多久的生活模式,却在刚才被一朝打碎了。

    车缓缓驶离。

    隔了一层绿意,外面青年的笑意显得模糊不清。

    那人站在原地,一直到很远,都还在目送轿车的离去。

    江暮南攥住铜镜。直到被硌得疼了,才松开一些。

    那人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做?

    额头仍在发痒,暖意源源不断。

    就像那只手还点在额头上,很轻,触感却如雷霆万钧。

    这感觉令他十分不习惯。宛如安全距离被突破时,困惑又警惕的狮子。

    却又有股诡异的兴奋感,从内心深处升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想着青年的发,那人的眉,那人的眼。

    那人的每一点微表情,是否在眼角眉梢藏了讥诮,好引诱猎物上钩。

    他不由推论着,在脑海里一个个分析,琢磨着其间的可能性。

    是故意的吗?

    看穿他的戏码,所以将计就计……

    亦或者知晓他的警惕,刻意露出无害的一面……

    纷涌间却都站不住脚,过一会儿便自己东倒西歪了。

    心口被灼烧得焦躁。

    就像有什么事,逐渐脱离了掌控一般。

    “江总,现在去公司……吗?”透过后视镜,司机吓了一跳。

    江暮南垂着眼,正盯着手中的铜镜。

    那眼神十分幽暗,好像无数浓黑的情绪蕴藏其间。

    听闻司机提问,他并没有发话。铜镜不知何时被取下脖子,似乎是想随意丢在一旁,以彰显某种权利。

    在手里攥了许久,却又舍不得般,缓缓挂了回去。

    “不去了。”

    “好……诶?”司机有些吃惊:“那接下来是要回家吗?”

    “不,先掉头。”

    司机不解中照做,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让张经理去项目部核查,等会儿再叫温然玉跑一趟陈家……

    至于会议,就让那群脑满肥肠的东西自己去争吧。

    握紧手中铜镜,江暮南在内心盘算着。逐渐同步的体温中,他好像触到了青年刚才朝他探来的手腕。

    这次,却没任由对方离去。

    而是掀开他欲拒还迎的手掌,盯着那枚勾人的红痣。

    然后像发现猎物的吸血鬼那样,狠狠咬了上去。

    “嘶——”手臂有种莫名的刺痛。

    简如甩甩手,一脸莫名的望向腕间。

    那里一片雪白,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并没有什么异样。

    斑驳的树影下,江晨钟正身形僵硬的领在前面。

    察觉到身后人的痛呼,他僵着脸回望;在与简如眼中的笑意对视后,又忙不迭把视线收了回来。

    被刚才的一幕刺激得不轻,他整个人已经麻了。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简君孺什么时候和哥哥关系这么好了?

    一想到那仿若接吻一般的亲昵距离,他不由深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回学校读书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些啥?

    怎么连他那严肃忙碌的大哥,都一副被简君孺下了迷魂药的样子,默许他的接近……

    不对,哥哥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可要是不允许,他怎么可能离得这么近,二人还坐同一辆车呢??

    可怜江晨钟小小年纪,就得接受和处理这么复杂的情况,他的大脑已经接近停摆了。

    “晨钟。”简如突然唤了声。

    “诶。”被迫抽离思绪,江晨钟浑身一抖,不得不回应这人的呼唤:“什、什么事?简君孺……”

    “简君孺”三个字,因为心虚念叨得非常小声,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回避着某种略带尊敬的称呼,他的眼神四处瞟着。

    学校实行半封闭式管理,极少有机会看到外人。此时偶尔有外出的学生,都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俩。

    多数是落在简如身上的。

    美人如玉,简如随穿着简单,气质却十分出众。

    光是站在原地,就能吸引不少目光。

    青春期的小孩行动力十足,更何况难得距离这么近。

    已经有几人眼前一亮,互相调笑着拿出手机。

    她们将摄像头对准青年背影,屏幕却突然黑屏,只剩下一片雪花。

    “刘老师的办公室在哪?”没留意身后的小插曲,简如随意问道。

    整栋大楼都是准高三生们的地盘。虽说只是高中,却因为资金充裕,修得很有商场那味道。

    从落地窗望出去,入目是一大片绿幽幽的中庭,不知道花了多少资金。

    明亮的走廊间,时不时传来朗朗读书声。

    偶尔能看到敞开的教室门,一眼望去,阶梯教室却都空荡荡的,每个班坐的学生都很少。

    江晨钟沉着脸踩上扶梯。听到简如问话,也只是头也不回的小声道:“……四楼。”

    比自己教室所在的三楼更高了一阶。

    江晨钟舒了一口气。

    以前他还嫌上楼麻烦,现在却无比感激这个设计。

    ——这样,便不必领着简君孺,到自己教室前绕一圈了。

    扶梯安静的运行着。

    二人到的时候还没下课。班主任刘老师似乎是在跟堂,过了一阵才抱着教案进来。

    他大约四五十岁,一身运动装,戴着眼镜。

    刚到,就先不动声色打量了简如一阵:“你好,请问你是江晨钟的……?”

    揣摩着应有的称呼,他眼神从简如装扮上划过。

    从雪白的衬衫,到每颗老老实实系好的纽扣;脖子上没打领结,反而更添了几分清爽。

    看起来很年轻,不像是当家长的年纪。

    这所学校的家长们都十分忙碌,即使是开会的时候,也大多不来出席。

    会出现在这里的,多半是学生的助理。

    对面暗含打量的眼神中,简如主动与他握手,大大方方展露手上的戒指。

    “刘老师好。我是江晨钟他哥哥的配偶,简君孺。”

    “噢……”刘老师眼皮微挑。

    那声“噢”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刘老师不属于上流圈子,却偶尔也能听到些豪门八卦。

    比如江家那位坐轮椅的继承人,和前些日子硬塞过门的男妻。

    江家的资产在全国都列得上号,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父出车祸那段时间,就曾举国关注,蝉联过热搜第一。

    不过和江父比起来,江暮南却要低调多了。

    人们只知道他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轮椅,最多感慨个几句,连照片都没怎么见过。

    即便如此,有男妻嫁进去这事儿,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只是关于这位男妻的“风评”,就只有小圈子里的人知道了……

    刘老师思绪流转。学生间的风言风语,想传到班主任这儿并不算难。

    好歹是班主任,自己的学生碰见麻烦,他这里也开心不起来。

    ……那么,那位传言中行为有诸多不端的男性伴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刘老师瞥了一眼江晨钟,见他扭开头,便察觉到那份隐秘的别扭,干脆将人支走。

    “江晨钟最近状态不对,您能亲自过来一趟,真是非常难得……晨钟,你先去上课吧。我和简先生好好聊聊。”

    江晨钟求之不得。他转身欲离开,又担心青年乱说什么,在门口踌躇了一阵。

    正想回头提醒他几句,下课铃却突然响了。

    “啪!”江晨钟立马把门甩上,动作迅捷又凶猛。

    就像担心有谁会透过门缝,发现简君孺的存在一样。

    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走廊却嘈杂声渐起。学生们说说笑笑的从教室中出来,唯有江晨钟双手插兜,臭着的脸写满不爽。

    懒得坐扶梯,他正小步往楼下跑,忽然被一人拦住了。

    “江晨钟!”拦住他的是死党损友。这人微微喘着气,眼神亮亮的,一看就不怀好意:“你回来了?”

    “嗯啊……”这不是废话么。

    江晨钟心不在焉的敷衍。

    他想赶紧远离四楼,却见对方眼睛更亮了,咧开嘴用手肘撞他:“听说你被请家长了?”

    “……”江晨钟沉默着,脸都别开了些。

    “别啊,说两句话嘛。”死党道。把手搭在江晨钟肩膀上,他凑近小声说:“这次又是温然玉吗?”

    温特助个子不高,气质却很温和,整个人非常有亲和力。

    每次来的时候,还记得给班上的学生带一盒牛扎糖——味道特别浓郁,其他地方买不到,似乎是他家自制的。

    年轻又干练,还会给点小甜头,会被人记住也就不奇怪了。

    江晨钟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他当然也希望是温然玉,至少后续没有什么幺蛾子。

    ——这人恪守本分,做员工就做员工,不会逾矩找他茬,更不会过问学校发生过的事。

    哪像简君孺那么多嘴。

    可惜木已成舟。江晨钟就是再郁闷,也只能模模糊糊提了一句:“不是他,新的……”

    “新助理?”死党有些失望。他妹妹还等着自己带糖回去呢:“这助理人还好吧?年纪多大了,凶不凶?”

    “凶。”提起来就生气,江晨钟嘟嘟囔囔:“特坏的一人,你最好别招惹他。”

    说话间,两人晃悠悠已经到了教室。

    正值课间,本就空旷的阶梯教室,更显得人烟稀少。

    多数人选择去中庭散步,少部分热爱学习的则留在教室看书,还有一部分插科打诨的,正不务正业。

    最后两排,几名少年正翘腿坐在桌子上聊天,看见江晨钟进来,眉毛便是一挑。

    气氛有些诡异。

    眼神相接间噼里啪啦,知道双方不对盘,死党赶紧拉了一把江晨钟:“别理他们,咱去看书吧。”

    那声音低低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群人无聊得很,常年热衷于挑衅江晨钟。

    双拳难敌四手,吵起来实在有些麻烦。

    若是平时,江晨钟说不定还会辩上几句。

    可现在简君孺在,他也不想生事。

    梗着脖子点点头,江晨钟只当看不见,自顾自打算去座位落座。

    可惜他难得收敛一次,对方却不愿意遂他心愿。

    “唷,咱们的江小少爷总算回来了?”抢在两人坐下前,为首带着耳钉的少年突然开口。

    见江晨钟皱着眉朝这边望来,他像达成了目标般,眯起眼笑了笑:“听说你遇到点麻烦?”

    “是老刘吧?”以耳钉少年为首,几人嬉笑着,互相怼了怼胳膊。

    非要逗江晨钟说话似的,互相攀谈起来。

    “老刘又叫江晨钟家长了?”

    “听说这次来的不是温然玉……”

    “江晨钟。”没见着想要的反应,耳钉少年从桌上跃下。

    几步凑到人面前,他眼神闪烁:“老刘这次喊来的,真是你家里人吧?”

    “真的?老刘出息了啊!”

    众人嬉笑声起。死党一脸惊讶,一边想埋怨江晨钟什么也不说,一边又明白这事儿不好开口。

    家里人,那肯定比温然玉麻烦多了。

    知道他挂科,指不定还得怎么嫌弃念叨呢。

    虽好奇来的是哪位,却也心知肚明现在不适合多问。

    只能在旁紧张的观望,就怕一言不合,两人便打起来。

    耳钉少年却根本不理会现场的剑拔弩张。

    或者说,他就是故意在挑衅着江晨钟。

    “是你哥嫂对吧?”带着揶揄,他缓缓凑近:“嫁给你残疾大哥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姓简。”有人在一旁吹口哨:“心思却好像不怎么简单。”

    仿佛听了个笑话,众人哄堂大笑。

    甚至有人刻意放大嗓门儿,好让江晨钟听清楚。

    “我听说过,那人追求者可多了,前些日子不是还把许家二少和连虞他们几个,迷得七荤八素的。”

    “真的?那也太搞笑了吧,这可是有夫之夫诶?”

    他们这个年纪,看事物多半比较浅,对许多表皮下隐藏的真相,只能算一知半解。

    其间藏了哪些深意,能品出来的更是寥寥,也就只能揪着最浅层次的话题谈笑了。

    “对对对,他收了很多礼吧。敢问许钿玉追爱成功了么?”

    “你这消息可有点落伍。”有人当即笑道:“还问许二少呢。前些日子他才追求被拒,好像因爱生恨了。”

    “啊?为啥?”

    “说是攀上了其他高枝……”

    交谈间气氛逐渐升高。江晨钟不理睬,他们便转头拉别人入伍,唤了窗边专心学习的少年一声:“连小留!你哥不是和许二少关系很好吗,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诶?我、我哪知道啊。”合上厚厚的书本,连小留露出半张紧张兮兮的脸。

    他根本不关心家族事务,只偶尔听哥哥连虞抱怨过几句。

    又不想因为惹到这群纨绔公子哥而成为靶子,只能努力回忆起来。

    “简君孺的话,性子转变挺大吧。连虞哥上次去哪儿好像就碰见他了,真就出现在哪家权贵中……”

    “哇,魅力那么大?”

    “还挺抢手啊!”

    众人一道起哄,一时间教室变得吵吵嚷嚷。

    有专心读书的受不了他们的举动,夹着书出门去了。

    连小留被吓得一缩,脑袋藏在书本后面。

    半晌也没见他们收敛,只能默默吞回了后半句。

    ——可是,当时江大少也在,二人关系似乎还挺好的啊……

    他眼睛滴溜溜的转,眸中写满犹疑。

    猜不到他未吐尽的话语,这群人得了肯定后,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这次话锋一转,再度惹上了江晨钟。

    “晨钟,你哥嫂这么抢手,怎么还会来学校找你啊?”

    “他不是向来看不起你们家吗,莫非是……愧疚?”

    “别吧。”立马就有人接话:“什么愧疚,纯粹看笑话还差不多。”

    看似讨论,话语里却全是讽刺和挖苦。

    江晨钟脑袋绽开一条青筋。

    “关你们屁事。”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这群同学恶毒又恶心,和他们吵,只让人觉得掉价。

    放在那儿不理,又和苍蝇似的嗡嗡作响,别提多讨厌了:“你们是后院的妯娌吗?”

    “怎么,我们说错了?”这群同学却不依不饶:“听说那姓简的可妖艳了,你哥真能压得住他?咱帮你骂骂怎么啦?”

    “对啊对啊,有些人不要太敏感了……”

    他们肆意煽动,却见江晨钟冷笑一声:“妖不妖,和你们有半毛钱关系?怎么,是有谁的哥哥姐姐看上他了,才那么紧着简君孺?”

    这话可没法接。

    小团体顿时安静了一瞬。

    众人撇撇嘴,一时都没说话;江晨钟却还不收手,称得上恶劣的开口:“别老想着编排别人,恶毒的话说得再多,也撬不动别人的墙角。”

    “他俩感情好着呢。你们怕不知道吧,刚才简君孺出门一趟,还是专门喊我哥送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江晨钟啧了半声,联想自己是在帮罪魁祸首说话,顿时撇开嘴。

    众人却都不信:“得了吧。”

    结婚这么久,俩人却一直形同陌路。

    都没怎么在公共场合同时出现过,何来恩爱一说?

    怕是连结婚戒指,都不知丢到哪个角落了吧!

    “他俩感情好?”耳钉少年自然也想到这一层。

    料想也是为了吵赢自己编的瞎话,他展颜一笑,满脸的势在必得:“倒也不必,假得太明显了。”

    俯身凑近江晨钟,耳钉少年满脸恶劣,徐徐开口:“毕竟,谁会瞎了眼,浪费这大好青春……跟个瘸子谈恋爱呢?”

    瘸子。

    脑袋嗡的一声。

    江晨钟二话不说,一把揪起人领子,举拳便要挥上去!

    在这紧要关头,却被人喊停了:“江晨钟!”

    教室门被推开。

    刘老师眉头皱紧,几步跑进来。面对此情此景,额头突突的疼:“荀以洲,江晨钟,又是你俩——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围坐在课桌上的少年们,顿做鸟兽散状。

    其他人也默契地低下头。连小留害怕的缩在角落,仿佛根本不关心这边发生的事,耳朵却悄悄竖直了。

    荀以洲不说话。他被刚才那下唬住了,此时却不愿落了面子,半晌才恶狠狠道:“刘老师,您看清楚,我可没动——是江晨钟自己挥拳上来的!”

    “就是。”小弟赶忙跟上:“荀哥和人家开玩笑呢。”

    “开玩笑?”

    刘老师眉头深深皱起。动手的是江晨钟,还被逮了个现行,按理说自己是该责问他的。

    可这两人闹矛盾不是一两天,不询出原因,迟早得打下一次:“江晨钟,你说说看。”

    江晨钟别开头,不言不语。

    那些话太过恶心,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见他油盐不进,刘老师正暗自头疼,却听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什么玩笑话呢,这么有趣,能把晨钟惹成这样?”

    “——能让我也听听吗?”

    众人寻声望去。有人身形如玉,不疾不徐的走来。

    他唇角带笑,眼神像三月染了春的湖水,盈盈的从每个人脸上望去。

    众人一时屏住呼吸。一半是因为这陌生来者长相惊艳,另一半,他们却一时觉不出原因。

    等盯着那双眼睛,细细品了,才反应过来。

    ——看似温和平静如水,却也深沉凝重如湖。

    如针般暗藏敏锐,仿佛能透过一个对视,轻易了解所有人的思绪。

    ——这不就是自家那不苟言笑,手段如雷霆万钧的大家长,才会拥有的眼神吗?!

    浑身一抖,不知不觉的展开联想,众人都有些犯怵。

    他们本能的避开目光,却有一人还不依不饶,死死盯着简如。

    荀以洲眼神微亮。他连青年刚才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也一时忘了与江晨钟的争吵,眸中映的全是那副皮囊。

    荀家做的是珠宝生意,身为小少爷,他早见遍了各色美人。

    每个都生得珠光宝气,雍容有余,却清丽不足。

    荀以洲却总觉得不对味。这种雍容像是外表的精心装点,在皮不在骨。

    看久了,只觉十分乏味。

    这人却截然不同,身上没有一样显眼的珠宝首饰。

    整个人干干净净,每一丝眉眼,却都是金钱堆积豢养,才能勾勒出来的精细感。

    像那种适合被养起来的金丝雀。

    可仔细观察,才觉得他眼底映满疏放。

    分明属于白鹭的魂,却被硬塞进了雀鸟的躯壳中。

    有些格格不入,非常的特别,也非常的……吸引人。

    被荀以洲打量的同时,简如同样也在打量他。

    这人一看就是小团体头目。联想起刘老师对他的称呼,他表情微微沉了下来。

    荀以洲。原著中不断挑衅江晨钟的富家子弟,荀家最宝贝的小儿子。

    和大多数来混日子的富家子弟不一样,荀以洲在荀家的地位很高,基本是按正统继承人在培养的。

    也因此,他心高气傲,从开学起就把江晨钟当作了假想敌。

    在几次挑衅与接触中,逐渐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江家落魄后尤甚。找着机会,他多次逼得江晨钟心态失衡;最后成功给对方下套,惹得人出拳干架,又曝光至网络形成舆论浪潮。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高考在即,江晨钟最终选择了离开学校。

    彼时,江母旧病复发,躺在医院不省人事。

    接二连三遭受打击,这对江家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面对这种性格恶劣,眼里容不下一滴沙子的家伙,简如表情实在称不上好。

    自然再开口时,也就冷淡了许多:“你和晨钟关系很好?”

    “好个屁。”江晨钟却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冷声打断道。

    还以为简如真是这么想,他心中烦闷更上一层:“你是没听见他刚才说的……算了。”

    不该对简君孺有所期待。

    量他也无法理解,江晨钟别开头,表情别扭。

    当适时,却听青年噢了一声:“原来你俩不是朋友。”

    转动着手上的婚戒,简如思索片刻,随后朝人展颜一笑:“不是朋友,有些玩笑就开不得了……是不是?”

    江晨钟一脸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应。

    荀以洲却面上一愣。打量着面前人,他总算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是……简君孺?”

    会以那种熟稔的态度与江晨钟搭话,恐怕真是简君孺无疑了。

    可这人怎么和传言中的,完全不一样?

    带着新鲜,荀以洲不断的扫视着对方,试图找出流言中那些可笑的小家子气来。

    却全没看到。哪怕是一点点,一些些的强装,也没流露出分毫。

    ——莫说是水性杨花的男妻了。

    这种气质,就说他是江家的正统继承人,恐怕也多得是人相信。

    怪不得简君孺气性这么大……

    荀以洲突然有些理解了。

    ——这种程度的美,理应对伴侣多几分挑剔。会择木而栖,也是应当的。

    简如眯起眼。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发愣,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眼神在教室逡巡。

    既然当事人都不说话,总得找个能开口的出来。

    见他四处打量,教室里的人纷纷移开目光。连小留反应有些慢,不过迟了两秒,就与他视线相接了:“小同学。”

    “啊!”连小留吓了一大跳。他也觉得这人生得十分好看,所以才会多看两眼。

    却不想,麻烦就此找上了门:“刚才他们说了些什么,你能告诉我么?”

    连小留的脸色白了。他求助般的望向刘老师,却见他也点点头,似乎鼓励自己开口。

    可连小留不敢。

    “那是,呃……”头脑转得飞快,荀以洲若有似无的打量视线中,连小留都快哭出来了:“他,他们也没说什么……”

    简如如常的眼神中,他却像受到催促。

    深呼吸几下,最终一鼓作气道:“几个同学无聊,在猜测您和江先生的感情经历。就是聊聊天而已,呃,八卦……?”

    话说的特别模糊,两方不得罪。

    简如却瞬间听懂了。

    荀以洲那脾气,料想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想至此,简如却微微笑了笑。没有刻意点破,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低头抿唇道:“这样啊……”

    那表情十分温柔,好像在回忆什么。

    周遭探寻的视线中,他不经意般转了转手上戒指,嗓音低沉得能渗出蜜来:“也是,都到这个年纪了——倘若好奇我和先生的故事,直接来问就是了,不必过多揣摩。”

    荀以洲这才发现,面前人纤细雪白的无名指上,赫然戴了枚钻戒。

    做工简约,款式大方。套在他手上,分明十分珍惜喜爱的模样,连磨损都看不太出来。

    荀以洲眼睛霎时就瞪直了。不只是他,背后那群小弟也出奇一致,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十分好看。

    无名指上套钻戒……?

    这分明是,结婚戒指吧!

    可他不是说好的水性杨花吗?

    众人一时思绪混乱了。

    “怎么?”见大家都盯着戒指,简如微微一笑,刻意大方地给人展示。

    “先生给我的,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希望诸位也会有机会拥有。”

    ……真的是,婚戒。

    众人确定了心中想法。

    莫非,他是戴着结婚戒指,也要出去放浪的类型……

    有人不由揣测着,又觉得站不住脚。再看那人,分明是低着头,柔情似水的模样,哪里有分毫的多情与不自然呢?

    认知被尽数打破,他们一时说不出话。

    别说荀以洲为首的这群人了。就连江晨钟,也是一脸的问号。

    简君孺手上会戴着这玩意儿?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从俩人结婚的第一天起,甚至领证当日,江晨钟都没见过他戴婚戒。

    莫说是简君孺,自家哥哥也是没戴过的——这种累赘的东西,为什么要套在手上啊?

    两人间没有一点感情基础,戴着坨金属干嘛。

    给手指稳固形状吗?

    还以为他扔了,这又是从哪儿找出来的。

    刻意戴出来,莫非有什么阴谋……

    江晨钟不由揣测着,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

    简如眼神微沉。江家的这枚婚戒,美则美矣,可惜着实不是什么名贵款式。

    原身自然不会喜欢,拿到这枚钻戒时,早不知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为了寻出它,自己下午可是一阵好找。

    所以这枚婚戒,才能是一副保存良好的模样。

    ——压根没戴过,它再磨损能变成啥样?

    “还有什么想问的?”简如笑道,和荀以洲对视:“先生该下班了,我得快些过去接他。”

    三句不离江暮南,喊得亲亲密密,甜而不腻。

    与他目光相接,荀以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就不由自主撤开了。

    ——所有揣摩都被扔到了脸上,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这人真不是演的吗……

    大多数流言,都是自己听过后,又二手三手传出来的。

    一朝被点破,荀以洲心虚得根本抬不起眼,只觉得十分没面子。

    整座教室再没人说话。眼见其他人望向荀以洲的眼神,都变得越来越奇怪,简如满意的眯起了眼。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拍了拍江晨钟肩膀,他朝刘老师低声道:“晨钟的事,就劳烦刘老师多照顾了。”

    “我会照顾好每一名学生的。”刘老师当即答应。

    与对方短暂的交流中,印象早颠了个个儿。只觉得青年十分知书达理,刘老师暗自摇头,感慨谣言害人:“简先生,我来送送你……”

    “不用了。”简如把江晨钟一搂:“我还有些话想和他说。走吧晨钟,送我一程。”

    江晨钟表情微变。他条件反射性的想拒绝,却又觉得简君孺这次,至少没惹出什么麻烦——

    相反,还替他出了口恶气。

    那稍微放水一次,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瞧见荀以洲垂头丧气,他心中暗爽,也就默许了简如的要求。被人拉到走廊后,心中那点儿爽感却瞬间就没了。

    “打架?”几乎是拽着江晨钟,简如眉毛一挑。一想到自己目睹的那幕,眼神便显得十分凌厉:“出息啊,都学会动拳头了?”

    就是因为生性冲动,江晨钟才会落得个如此悲凉的下场。

    要想改掉这毛病,温声细语的效果太弱了。

    找了个没人看见、不会落他面子的地方,简如便毫不犹豫,当即点了出来。

    江晨钟却将脸别开。丝毫不知对方良苦用心,还以谁简君孺是个啰嗦性子,他表情算不上好:“关你什么事儿。”

    事都解决完了,还在这儿找茬,怕不是刻意寻了个缘由,想给他立下马威吧。

    “关我什么事儿?”简如不怒反笑:“这事儿有两个选择,与我相关,或者与你哥相关——选吧。”

    打死也不愿意告诉大哥,江晨钟当即便沉默了。

    简如权当他默认。正下楼,却听对方咬牙切齿道:“你是没听到,姓荀的说的那些话。”

    “简君孺,你不是最爱做出为我哥好的那副模样了么?——若当真如此,面对同样的场景,你定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如若不做,便算不上个有血性的男人。”

    这话说得极重。十几岁少年那些血性方刚的意气,便都糅合在里面了。

    江晨钟语气苦大仇深,似乎背负了血海深仇,带得身旁人都沉默下来。

    他一脸凝重,正等待来自简君孺的认可,却听对方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面子上挂不住,江晨钟双眸圆睁,眸底是掩饰不住的疑惑。

    “没,我没其他意思。”简如揉了揉眼睛。

    他其实是想忍的,刚才却的确没忍住,也算自己没沉住气。

    “只是想那么多解决问题的方法,你偏选了最差的一种,竟然还挺得意的。”

    可能这就是年轻吧。

    简如不由感慨。他尊重每一种宣泄情绪的方法,只是没想过,真有人把冲动当真理。

    “你什么意思?”江晨钟表情一沉。

    “行,打架。”简如点点头:“十几岁嘛,这事儿太常见了。我也干过,的确不该过于苛责——那么江晨钟,请问你这儿有几个人呢?”

    “一……两个。”江晨钟面色微变,垂死挣扎的把菜鸡死党算了进来。

    “对方呢?”

    “……六个人。”

    “好,二比六。”简如点点头:“既然是在教室打架,相信会有人及时来劝架的。在那群人被拉开前,你们大概也不会挂彩得太惨……”

    “那么第二个问题。”抢在江晨钟暴走前,简如随手一指。

    对面教室门打开,讲台上是明晃晃运行着的监视器。

    “你被胖揍一顿,老师来问责——请问是谁先动的手呢?”

    江晨钟抿紧唇。他分明是不甘心的,却又找不出漏洞,只得恶狠狠道:“你倒是挺理性……真碰上那种情况,谁忍得住。”

    简如又笑了。他点点头,打从心底里认同江晨钟的说法:“的确,绝大多数人都很情绪化,青春热血那么一两次也没事……”

    “可你不同。江晨钟,在这所学校,你代表的可是江家。”

    江晨钟一愣。有什么概念,在脑海中模模糊糊的被点出来,却又半遮面纱,捉摸不透。

    直到这时候,他才不由自主,认真去听青年说的话。

    “江家小少爷在学校打了一架——江晨钟,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儿要真捅出去了,最终会由谁来负责?”

    简如说,淡淡瞥了江晨钟一眼。见他真的听进去了,才接着道。

    “江先生很累的。你年轻气盛被人激怒,自以为是帮人出了气,最终却给他惹了更大的麻烦……”

    江晨钟抿紧唇。他有些明白青年的意思了,可又十分不甘心:“就因为这种原因,便要我自己……忍下去么?”

    如此的忍气吞声。这样有什么意思?

    ——可大哥,也是这么累的吗。

    他不由自主想着。

    这还只是在学校。一群毛头小子嘴再脏,又能恶心到哪儿去呢?

    自家哥哥却拖着残疾之身,在商场驰骋。

    面临的境况,恐怕比自己要遭上数倍。

    越想越不甘心,他捏紧双拳。却没想身旁人面色惊讶,很疑惑似的望了他一眼:“谁叫你忍了?”

    “……啊?”

    没跟上节奏,江晨钟发出疑惑地单音。

    “都说了,报复的方法那么多。”简如恨铁不成钢:“想过骂回去么?想过刺激回去么?想过散布他有关的谣言么?”

    “荀以洲都有什么痛处,你俩斗这么久,不知道先踩了再说?”

    “——再说了,他最爱踩你的那点,刚才可是被当做流言,不攻自破了。”

    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简如绝望的叹口气,摇了摇脑袋。

    “你现在可处于道德高地——还是说,你一个聪明机灵的高中生,连这点儿花边新闻都收集不来,嘴还没人家利索?”

    江晨钟听傻了。

    敏锐的感觉自己被鄙视,他有些微的不爽:“可要真踩实了,他们有六个人……”

    好家伙,记这些还挺快。

    简如淡淡道:“教室打能拉架。”

    “那要没来得及还手……”

    “有监控。”简如说:“这样不是更好?”——这可就全是荀家的问题了。

    “更何况,学校那么大,他还能一直不落单?大不了,找个没监控的地方……”

    简如比划了一下:“咳,当然并不提倡。真有什么问题,还是合法解决比较好。”

    江晨钟眼睛都瞪直了。

    仿佛第一天认识简君孺,他眸中写满了困惑与不解。

    经过这一谈,距离却无形间拉近了不少。

    不知不觉就接近最底楼。即将抵达目的地,江晨钟却慢下脚步。

    趁着青年回望,他沉默片刻,还是问出心底最深的问题:“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为什么要……帮我?

    他俩关系又不好。

    直到青年开口前,自己还想着怎么摆脱简君孺。

    对方通晓人情世故,按理说早能发现自个儿的心思,却依旧选择告诉自己。

    中途还被数次顶撞,险些白费口舌。

    有些沉默,江晨钟低下脑袋。

    却见对方挑了挑眉,唇微微抿起:“江晨钟,你可别太轴了。”

    “你哥哥很辛苦。”踩下最后一节扶梯,简如回头望他:“江家危机四伏,先生身边没几个可用之才。要是你连架都吵不赢,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草包……江家之后,可要怎么办啊?”

    江晨钟抿紧唇。

    这人说话还是这么直接,一点儿也不好听。

    他却难得记下,在心里翻来覆去品味好几遍:“我会的。”

    简如有些刮目相看。他正欲踏出大门,突然又被人喊住:“那你呢?”

    “嗯?”

    “你会留在江家吗?”江晨钟问。那眼神十分认真,像是要挖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突然给人说这么多,加上简君孺性格放浪……

    好吧,也许并不是那么放浪。

    不知为何,他心底直觉敏锐,总觉得对方迟早要离去。

    这回轮到简如默然。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穿越者。什么时候回去,又能为江家做到哪种地步,还真不好说……

    想了半晌,也做不出什么承诺。

    最终,也只是低头走出玻璃门,朝身后挥挥手:“快上课了,回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远远传来一声嗯,身旁便冷清下来。

    简如垂着眼。直到出门了,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叫车。

    他不由有些懊恼。

    也罢。喊林尧下山一趟怪麻烦的,干脆自己打车回去……

    “滴滴。”正想着,不远处传来喇叭声。

    简如一愣。抬起头,便看见一辆熟悉的白色宾利车,正停在绿油油的梧桐树下。

    车门是打开的。而某道熟悉的身影,就半掩在树荫间,仿佛等了自己很久。

    “江、江先生?”

    简如有些愣神。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青年小步跑去,嘴还克制不住的张着:“你怎么会在这儿……”

    “事办完了。”江暮南抬起眼。他手还捏着铜镜,唇角轻抿着,有些看不出喜怒:“过来接你。”

    简如顿觉自己地位高了不少。

    他几步凑近,等到了江暮南身边,非常自如就把他推回了车内。

    却没察觉到,身后三楼左右的位置,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定在自己背上。

    没看错。

    荀以洲站在窗边,脸色阴晴不定,取下望远镜还给了别人。

    虽然离得有些远,他一眼便看出,树荫下那人是江暮南。

    毕竟轮椅这么显眼的标志,全豪门也没剩几个了。

    但他的注意力,并不仅仅集中在这个人身上。

    ——江暮南的两只手,都空荡荡的。

    没有手镯,没有扳指,更没什么……婚戒。

    可简君孺却戴着。

    在他们面前,做出一副宝贝得不行的模样。另一人却两手光滑,无名指上连点勒痕都没有……

    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舔了舔唇,荀以洲眼神微变。他也说不清自己的那点儿心思,究竟是想报复居多,还是忘不了那张漂亮皮囊。

    他只是守在窗边,看见青年弯着腰,好像很开心似的,将江暮南推进车内。

    纤瘦的脊背弓起,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

    他不由凝神望去。正欲看得仔细些,面前窗户却“啪”的一声关上,险些夹到自己的鼻梁!

    “谁!”荀以洲惊惶间,狠狠推了身边人一把:“谁他妈让你关窗户的!”

    “荀哥,冤啊!”那人一脸愁苦,险些把手机摔碎:“我没有,急着下棋呢……”

    荀以洲眉头紧皱,仔细一看,身旁人果然是在玩儿游戏。

    再凝神望去,窗户边却再没了旁人。

    奇怪的感觉蒸腾而上。荀以洲表情微微变了变,连连倒退几步。

    再往窗外望去时,却只余一片树影,连白色宾利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不知有人的目光正穿过校园,仔细寻找着自己的身影。

    简如坐在车内,与江暮南四目相对。

    “……这是给我的?”

    男人手中,一条小巧的项链闪闪发光。整体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只能看出镶了钻,底下的宝石硕大无比。

    简如脸色有些怪异。说不上太开心,他小心翼翼道:“才买的吗?这个花了……多少钱?”

    为什么突然送礼啊?

    简如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解释为,是铜镜和小葫芦的回礼。

    可他给江暮南挑的是辟邪品,从不是为了装饰,更不是想贪图那点儿礼物……

    想到江家的近况,简如表情微变,逐渐严肃起来。

    江暮南一动不动。举着那根宝石项链,他仔细观察青年的表情,想看清其间每一点变化。

    本来,他只打算回来接青年一程。

    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仅因为对方奇怪的举动,突如其来的有了丁点儿兴趣。

    也许是单纯想见他,也许是好奇对方的破绽在何处,也许是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这个人——

    带着某种不怀好意,于是他便来了。

    返程的路上,却偶遇过一家珠宝店。

    简君孺好像挺喜欢这些小东西的。

    江暮南想,鬼使神差,便差使司机停了下来。他做事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不再犹疑,进去随意挑了根项链。

    没什么要求,只要宝石够大就行。

    ——是简君孺的口味。

    江暮南回忆了一下。记得从前简君孺收到类似的礼物时,唇角的笑意可是从收不下来的。

    说起来,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开心的模样。

    抱着某种猎奇心态,也带着淡淡按捺不下的兴奋。江暮南备好项链,想瞧见那张自己熟悉的、有些贪婪的嘴脸。

    对方的表情却全无此意,与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多少钱?”听到这个问题,江暮南眉头微挑。

    从前,简君孺收礼时,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自己难得弄来项链,他的反应却十分奇怪,来回翻弄着想找商标:“会不会太贵了……”

    心底又是那股奇怪的感觉。

    江暮南歪头看他,视线一路蔓延。从小巧的下巴,到白净的脖颈。

    那里空落落的,如果带上自己送的项链,莹黄色坠在锁骨上,定然会合适许多。

    “戴着吧。”于是他随口劝道:“不贵。”

    简如抿唇片刻。与江暮南对视,他手缓缓上滑,到一半儿时却还是停住了:“有六位数么?”

    其实是有的。

    江家虽然不比以前,这点钱却也出得出来。如果放在从前,只是小小一笔订单而已。

    可看青年那副紧张的模样,江暮南想了想,将所有解释绕回肚中。

    他只是眯起眼,摇了摇头,顺口答道:“小钱。”

    简如盯了他片刻,仿佛终于接受了解释,这才缓缓戴上了。

    脖子沉甸甸的。也许是黄宝石太重——坠在胸口,他明显不怎么习惯,扒拉了好几下。

    两世加起来,这可是第一次戴这么沉的项链。

    而要是回到现代,简如唯一一次戴项链的经历,还得追溯到初中少不知事的时候。

    再长大点儿,就完全没接触过这类事物了。

    有点怪。

    我又不是女孩子……

    淡淡的别扭感中,简如勉强勾起唇角,朝江暮南说了句谢谢。

    ——他是真的没怎么开心。

    江暮南却看出来了。那股无所适从的感觉,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一点做不得虚假。

    为什么呢?

    这不是简君孺的最爱吗?

    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在血脉间流动。

    他明明给了对方回报,对方却并不领情。

    是不喜欢这个款式吗?

    亦或者觉得黄宝石俗气?

    江暮南思索着。

    还是简君孺刚说的……太贵了。

    太贵了?

    出于什么原因。

    这并不是他自己花的钱。

    ——是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么?

    ——是觉得江家,负担太重?

    那股要命的新鲜感,再度流淌过四肢百骸。

    全没有过类似经历,江暮南越发觉得新奇,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等到了家,他也没急着休息,而是分出一缕精力,追溯着简君孺去了卧房。

    主卧一片安静。青年站在书桌前踌躇。那颗黄宝石吊在胸前,衬得他肌肤又白又嫩。

    不知一股视线正在打量,他似乎想把黄宝石取下来塞进书桌;犹豫了一阵,却又还是挂在脖子上了。

    ——男主第一次送的东西呢。

    知道江暮南生性多疑,简如虽不习惯这股触感,却也没太大的抗拒感。

    摩挲坠子片刻,他歪头沉思。

    ——看见有人把自己送的东西好好戴上,送礼的人应该都会开心吧。

    想到江暮南紧锁的眉头能舒展片刻,简如的心情便有如神迹般好了起来。

    他在房里哼起歌,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吸尘器,顺手打扫起卫生。

    身上穿的是居家服,松松垮垮。

    腰肢纤瘦,如盈盈一握。

    黄宝石自然的垂下,镜面光洁,反射出衣服底下的撩人风景。

    黑影的呼吸沉了几分。不知想起什么,那影子分出一条触手,轻轻扒拉了一下青年漂亮的腰肢。

    “呜!”简如发出半声惊呼。

    ——又来了!

    几乎瞬间扔下吸尘器,他抿紧唇打开手机。

    如同找到救命稻草版,点开微信里备注“版主”的那位联系人。

    蜷缩在窗户旁,简如深吸几口气。他险些忘了,这不知哪儿来的怪异感,还一直缠着自己。

    可点开界面后,简如却又愣了愣。

    犹记这位好心人,出过不少主意。

    只是大多都有许多限制。他又挂心男主,早给人用了。

    ——倒也怪自己心急。这种情况下再去求助,对方还会帮忙吗?

    有些犹疑的皱起眉,简如抿唇片刻,还是敲下了键盘:“你好……”

    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通,对面却一片空白,了无回应。

    ……大概是在忙着吧。

    简如蜷缩在窗边发呆。现在是下午四五点,要是独居人士,说不定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

    他却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能歪着头晒太阳。

    不远处,一道黑影正凝视着他。目睹青年的无所适从,他舔了舔唇。

    视线一路从那毛茸茸的拖鞋,攀附到毛茸茸的发顶。

    看起来很温暖。

    想到什么,黑影凑近了些。

    青年的手机上,对面人突然显示出“正在输入中”。

    “版主:你说这些法子,全给别人用了?”

    乍然收到回复,简如眼前一亮。见对方的回应似乎暗含指责,他想了想,还是真诚道了个歉。

    “对不起。朋友情况比较特殊,身子骨不好,我很担心他。”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那边许久没答。过了会儿,才又发来一条。

    “版主:你有想过自己吗?撞鬼的不是你吗。”

    倒也不能否认。

    简如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心态有些没摆正。

    一是觉得自己经验充足,出事的概率比较小。

    二,则还是觉得这是本书中世界。

    ——说不定,死过一次就能回去了呢?

    这种心态一直淡淡缭绕在脑海,从未隐去。

    今天和江晨钟的一番谈话,却给他敲响了警钟。

    ——他若是能回去,倒也没关系。

    ——可万一自己回去了,剧情又重现了呢?

    好不容易才做出这些努力。

    要是江家的轨迹,又回到从前那样……

    有些放心不下,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严肃对待:“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全。请问这位朋友,有什么办法么?”

    青年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了。

    角落里的阴影有些愉悦,努力按捺住自己身体里莫名的冲动。

    片刻后,简如收到一条回复。

    “版主:你还记得清心咒吗?是给谁用了,那人是否在你身边?”

    简如如实回答。便见对方放下心了似的,很快发过来一大堆话。

    “版主:清心咒其实相当于小型阵法,作用不止能覆盖一人。现在快入夜了,午夜时分,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刻。”

    “我算了一卦,那阴物对你有不轨之心,你须得小心谨慎。今夜正值月半,正好鬼门半开,对人间很不利。”

    “今夜,我劝你离清心咒近些,只要在那人一米之内的范围即可。”

    一米之内……

    简如愣了愣:那不就相当于睡一张床吗?

    这距离着实有些亲密了。简如乖乖答谢,思索许久,内心却实在不太舒服,不知不觉就耽搁到了晚上。

    到底没跨过那道坎。朦胧星光下,带着些许的侥幸心理,他还是躺上自己的床。

    应该……不会有事吧。

    青年想着,留了一盏夜灯,安心的闭上眼。

    不一会儿,那灯却突然爆开电流音,噗嗤一声熄灭了。

    简如心中咯噔一下。他猛地睁开眼,房内却一片模糊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搭着星光,又仿佛有无数道影子,贴合在墙边起舞。

    心下有些许不安。想到白天的谈话,到底是察觉到什么,猛地想坐起身。

    刚动一半儿,身子却被拽下。

    ——小腿不知何时,多了股冰凉的触感。

    黏腻,又诡异。

    他心中微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那物如蛇一般缠上,压紧自己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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