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散了朝之后,威帝照常在养心殿处理政务。
威帝一边执笔沾墨,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午时一刻了。”许忠上前,小心提醒道,“昨日皇上说要去承乾宫用午膳,想必这个时候贵妃娘娘那边也备起来了。”
威帝点了点头,虽然得了新人但贵妃仍旧是他心头的最爱,自然是不能冷落了她。
威帝正欲摆驾起身,外面有小太监进来通报,谢玖大人求见。
许忠看了一眼重新坐回宽椅上的皇帝,立刻了然,挽了一下佛尘,道:“宣!”
谢玖的身份有些特殊,他不常在人前出现,许多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男子是威帝放在群臣中的眼睛。哪家大人关了门骂了娘,哪家王爷又在私宴上抱怨了君上,这些统统都在威帝的掌控之中,靠的就是这个谢玖。
“臣拜见皇上。”谢玖匆匆进来,利落地下跪叩头。
“起来吧,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威帝抬了抬手。
谢玖起身,道:“臣奉命调查各位王爷在京中的活动,担心口述不清特地写成奏报,请皇上过目。”
许忠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奏报,呈递威帝的案前。
威帝很满意谢玖的办事效率,点了点头,给他指了一个凳子。
谢玖干着这些见不得的事,自然知道威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低着头落座,却只坐了半个凳子,且是一副随时起身的模样。
威帝一一看过去,看到鲁王三不五时便召集了不少文人在府邸中清谈时,冷笑了一声。
“不知所谓。”
谢玖没有应声,许忠在御前伺候得年份久,这种时候更是将自己当作摆在一旁的物件,只木然地站着,绝不吭声。
“庆王倒是安分了不少……西南王那边就只这些,没有异动?”威帝扔下奏报问道。
谢玖:“西南王一向只对拳脚兵法感兴趣,除了约了两三场狩猎和比武之外,没有旁的了。”
威帝对此也很相信,冯弦机是他一力提拔上来的人,一贯以鲁直好战闻名,倒是没有别人那些花花肠子。
只是……威帝想到凤凰台夜宴,他竟然对贵妃的美色表示出了垂涎,这便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威帝起身,负手绕着椅子半周,忽然停了下来,大掌撑在椅背上,拿定了主意要试他一试:“谢玖,你替朕送个人到西南王府上去。”
谢玖抬头,见到了威帝眼中一闪而过的猜疑,心下一凛。
承乾宫,汤贵妃正在试菜。
“这道酒糟鸭子撤下去,一股子骚味儿,江若海这奴才越来越不把本宫当回事儿了。”汤贵妃嫌弃地皱眉。
莲藕赶紧撤下酒糟鸭子,心道:上次贵妃不是吃得挺高兴的?难道真的是御厨手艺回潮了?
正端着菜往外面走呢,外面就通传道:“皇上驾到!”
汤贵妃出来迎驾,威帝一眼就看到莲藕手中捧着的酒糟鸭子,指着道:“怎么,这道菜不讨贵妃欢心?”
“回禀陛下,臣妾是觉得御膳房越来越糊弄事儿了,一道酒糟鸭子都做不好。”汤贵妃微微福了福身子,待皇上伸手来扶,便挽着手一同踏进殿内。
“你若不喜就将江若海撤下来就是,多大的事儿,也值得贵妃气恼?”威帝一边笑一边拍拍她的手,两人携手坐到了餐桌旁。
“这可是皇上说的,臣妾可记着了。”汤贵妃嘴角稍扬,轻而易举地就可将旁人数十年的经营化为乌有。
“尽管记。”
这一对坐,威帝才发现贵妃容光焕发,姿色更甚从前。初入深宫的她虽绝色无双,但却有一股青嫩的味道,只想让人掏心掏肺地想讨她的欢心。深宫岁月,如今的贵妃浑身透露出一股成熟的风韵,像是枝头饱满的果子,引得树下路过的人无一不想伸手采撷。
“皇上这样看着臣妾作甚?”
威帝叹气:“朕越来越老了,你却还是这般年轻可人。”
“看皇上说的,臣妾都快无地自容了。”汤贵妃嗔怪道,“皇上日夜为国事忧心,才致华发早生。臣妾是托了皇上的福才在这后宫养得珠圆玉润,若还在陈平那种地方,想必臣妾坟头上的草都半人高了罢。”
威帝就喜欢听贵妃说话,犹如夏天吃了个冰碗子,浑身都透着舒爽劲儿。
“皇上尝尝这炖乳鸽,补气的。”汤贵妃亲手为他盛了一碗汤。
威帝端着碗,就着眼前的美色,狠狠地喝了三碗。
待午膳毕了,汤贵妃正欲伺候皇帝更衣午睡,外面的人通传道陈贵人来请安了。
“这个时辰请什么安?不是说是陈侍郎的女儿么,竟然也这般没规矩。”虽是皇上的心宠,可贵妃却并没有忌讳那么多,随随便便就要赶人。
“唉,等等,是朕让她来向你请安的。”威帝抬手制止,“让陈贵人进来。”
汤贵妃笑着瞥了皇上一眼,后者竟有躲闪之意,想必是早已和陈贵人说好的,要趁着他在的时候来请安,如此才不会遭太多的罪。这样看来,皇上对贵妃在宫中的行径似乎多有了解。
威帝拉了她的手坐在主位上,道:“她才进宫不懂规矩,你如今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主子,可要好好教导妹妹们。”
方才还低眉顺眼的美人儿突然发出了一声冷哼,长袖从他掌中抽回,脸色不虞地坐到了一旁的侧位上去了。
“皇上的新欢,臣妾自然是要好好□□的。”她坐直了身子,微微抬起下巴,美艳的脸蛋儿带着两分凌厉,像是美人剑,一刀能割破喉咙的那种。
皇上见自己的话也并没有让贵妃放开敌意,不悦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性子啊……”
陈贵人进来了,先给皇帝请安然后再向贵妃请安。
“起罢。”从陈贵人的头上传来一声冷漠的女声。
陈贵人起身,按照规矩,缓缓抬头,她还从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盛气凌人的贵妃娘娘。
呵……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想她入宫前也有京城的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此时站在贵妃的面前,她双颊忽然发烫起来。
汤贵妃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纱裙,内里是绯色缎面内衬,头上梳着堆云髻,横插一支羊脂玉钗,鬓间贴着细碎的花钿,仔细瞧去似乎桃花样式的,左手挂着玛瑙手串右手戴了四五串金镯。再看她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蛋儿,时下最流行的是柳叶眉,似蹙非蹙间更有一番女儿家的心疼,可眼前的女人却有一双利落的羽玉眉,压住那双艳极的美眸却是刚刚好。艳容丽服,灿胜春花。
少时读诗,苏轼一句“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全句无一描写容貌的字眼,却让人相信他所见的女子定是世间绝美,才会生出这般感叹。她初见贵妃,便顿时明白了词人当时所感。
眼前,汤贵妃居高临下的眉眼扫过她,她才知这世上真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一说。
“陛下新欢,不过尔尔。”汤贵妃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是毫不意外的讽刺和看轻。
陈贵人抿唇站在一边,甚至比服侍皇上时候更为紧张,也因为贵妃的话生出了几分羞恼。
“好了,她小你几岁,你莫要为难她。”威帝见贵妃吃醋,开口提醒道,“你是贵妃,莫要失了身份。”
陈贵人稳了稳心神,暗道:既然皇上都这般说了,贵妃应该不会即时为难她了吧?
“贵妃娘娘喜怒,臣妾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娘娘指正,臣妾定然尽心改正。”陈贵人适时地示弱。
“皇上的口味倒是越来越清淡了。”汤贵妃轻笑一声,并不理睬她,反而将矛头直接对准了皇上,执起一旁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若晓得皇上换了口味,臣妾当初就不该拦着那批秀女进宫的。”
“贵妃。”威帝加重了语气,似有些生气和窘迫。
“好了好了,既是皇上心上的人,本宫怎敢为难?只不过本宫近来闲着无聊,既然来了新人,本宫也有□□的职责在身,不知陈贵人可愿意每日来承乾宫听本宫啰嗦?”汤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贵人,像是老虎逗着兔子,很欣赏兔子此时的恐惧。
陈贵人不敢拒绝:“臣妾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威帝知道贵妃一向醋劲儿大,左不过只是让陈贵人站着听听规矩,算不得什么,便没有出声制止。
汤贵妃满意一笑,美丽的双眸浸染了算计,似乎是更危险了。
此时,西南王在京的府邸,谢玖奉命送了一女子给西南王。
待见了这女子,在座的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凉气。
“妾……怜心见过王爷。”
眼前这弱柳扶风的女子,竟然与宫中的贵妃娘娘像了四五分。可别小瞧了这四五分,若无血缘关系,能像个四五分已经是顶顶了不起的了。贵妃乃是倾国倾城之姿,眼前的怜心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于,她因为身份低微,无汤贵妃身上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而多了几分惹人爱怜的柔弱。
“奉皇上之命将此女送给王爷,望王爷喜欢。”谢玖站在一旁抱拳,小心窥探西南王的神色。
冯弦机负手打量了片刻,似乎觉得没看清楚,上前两步便将那女子的下巴捏了起来,打量货物一般将这女子从头看到尾,直把怜心看得要昏厥过去。
“果然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这美人儿可是一个赛一个的亮眼啊。”冯弦机满意地点点头,“西南的女子多狂放野性,本王可正缺这么个温顺可心的妾侍!”
谢玖细察,见西南王的脸上除了欢欣满意似乎没有一丝失落,心里自然明白了该怎样回话。
待谢玖前脚一走,冯弦机便将怜心安排到了离主居最近的院子。
王府谋士温如易等人大步跨来,他们刚刚在隔屋已经听到了,此时面上均是担忧之色。
“王爷在凤凰台的那晚,还是引起皇上猜忌了。”温如易叹气,不免怪道,“王爷做事一向稳妥,怎么能出那种错漏呢?”
他当时听说的时候便惊讶了,还以为是王爷故意的,没想到再三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被贵妃的容色给惊艳到了。
冯弦机薅了一把大胡子,尴尬认错:“本王确实没有见过那般的美人儿,失态了失态了。”
温如易的额头似有青筋突起,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若他真的是感到抱歉,怎么此时脸上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神色,像是……像是后悔没有看够似的!
同为王府谋士的戚风一进屋便有些沉默,两人说了一会儿子之后,他才道:“这位怜心姑娘,王爷准备如何处置?”
三人互看,这位怜心姑娘说不得就是皇帝的眼线,用来试探西南王是否有觊觎皇帝女人的不臣之心。
“自然是要睡的。”冯弦机以拳击掌,露出一副赶鸭子上架的神色,“虽不如……也罢,闭着眼也是能成事儿的!”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温如易几乎吐血。
戚风却点了点头,要做就要做到无懈可击。
“只是入京之前咱们还预备向贵妃娘娘示好,以求日后在封地山高路远不便猜测君心,现在看来,倒是要与贵妃娘娘少接触为妙了。”温如易叹气。此次入京的大半财物都是打算送入承乾宫的,听闻贵妃爱财,这十几辆马车的财物送上门去,不怕她不在皇帝面前关照王爷。
冯弦机再次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道:“能折成银票的就折成银票,不能的就置办个宅子放在里面,银票和宅子的钥匙送入承乾宫。”
“王爷与贵妃不宜再过多接触了……”温如易还想再劝。
冯弦机高额阔骨中显现出了说一不二的果断,断然道:“贵妃一定得拉拢,她的枕头风一向管用。”
温如易眼中带上了埋怨:“凤凰台王爷那一眼,怕是已惹恼了贵妃。”
冯弦机双手搭上腰间,昂首挺胸,嗤笑一声,笃定道:“那样的女子,心胸不会如此狭窄。”
见温如易不信,冯弦机信誓旦旦地道:“先生府中至今无女主人,怎比得上本王对女子的见解,你放心,这次定然是你错了。”
温如易想想王府后院那一群女人,立感焦心。为让陛下宽心,战功彪炳的西南王定然得有一处把柄供人拿捏,府中谋士思来想去,也只有好色这个名头能立竿见影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不再疑心,王爷似乎也有越做越真的意思了。
“王爷,说到此处温某便不得不提醒一句了。”温如易道,“陛下早已对王爷放下戒心,王爷若有更进一步之意,最好从现在开始经营王爷的名声了。此次回藩后,王府中的女子还望王爷尽早处理。”
冯弦机果断答应。
温如易颇为欣慰。
“见过了九天神女,谁还会对凡夫俗子感兴趣,遣了就遣了罢。”
这话,顿时让温如易的脸色犹如五颜六色的染布缸,精彩纷呈,变化多端。
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戚风认真打量了王爷一眼,从主子的神色里,他看到了七分戏谑三分认真。他心里浮现出一个惊人的念头:那位恃靓行凶的贵妃,也许会给他们今后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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