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陈贵人坐稳了胎,宫外也传来了好消息。韩驸马府已与汤国公府下定,庆国长公主的长子韩流将在明年开春迎娶汤国公府二小姐。
消息传来,宋仁在书房摔了一整套的薄胎青花瓷茶具。
“原来如此!”
宋夫人也在旁边抹泪,怪道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嫁给一个无名之辈,原来是汤国公府看中了韩流这个好女婿。
“老爷,你瞧瞧如今萍儿过的日子,咱们就这么任由旁人欺负么?老爷你半生清名,难道就换来这样的下场吗?”宋夫人一想到女儿回娘家时哭红的双眼,就恨不得亲自提刀去砍了汤贵妃。
宋仁深呼吸了一口气,剑眉倒竖,冷笑一声,幽幽地道:“陛下受人蒙骗,我做臣子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老爷欲待如何?陛下宠爱汤贵妃,听之任之,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捧给她糟践,老爷难道还能拼过她不成?”宋夫人气闷地道。
宋仁摇头:“从前我以为陛下心中有把尺子,如今看来他早已失去了一个明君的品格。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顾忌君臣情分了。”
“老爷……!”宋夫人惊呼。
“庆王早已有了决断,现在该轮到老夫了。”宋仁看向夫人,这个一直在维护皇权君威的人似乎在女儿下半辈子被毁了之后幡然醒悟。既然在陛下面前争不过贵妃,那就换一位陛下吧。
宋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爷竟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一时吓得不知怎么接话了。
——
宋家一片凄风苦雨,汤国公府却是喜气洋洋。为表对贵妃的感激,国公夫人李氏带着女儿和不少好物件进宫谢恩去了。
“臣妇携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承乾宫的主殿,李氏满面红光的叩谢汤贵妃,光是口头上的谢不过,她还进献了不少的好东西。
“多亏贵妃娘娘为徽儿筹谋,若没有娘娘出力,我这傻丫头不知道还要犯多少回傻呢!”李氏笑得跟外面的月季花一样,拉着女儿再三叩拜,推攘女儿上前谢恩,“娘娘别怪这丫头最笨,她在府里不知道多感激娘娘呢,只是一看见娘娘就张不开嘴,笨丫头!”
汤徽红着脸给贵妃行礼,嗫嚅道:“臣女多谢娘娘……臣女嘴笨不知如何感激娘娘的恩情,只能献上一扇自己绣的屏风,还望娘娘莫要嫌弃臣女手笨。”
“对对对,这丫头在府里给娘娘绣了一扇屏风,虽比不得绣娘们的手艺精湛,但却是她的一片诚心。”李氏笑着招呼着把屏风和其他的献礼一起抬上来,道,“除了这扇屏风还有一些其他的玩意儿,都是供娘娘赏玩的。”
汤国公府这次可是大出血了,为了牢牢地抱紧贵妃这条大腿,砸了不少的银子在里面。李氏一一介绍过去,什么南海的珊瑚、东海的夜明珠以及价值千金的楠木……
听李氏吹嘘够了,汤贵妃终于插了一句,道:“旁的也就罢了,那尊半人高的玉观音似乎不是凡品。”
李氏心中一痛,但却很好的掩饰住了,笑得越发夸张,她道:“娘娘好眼力,这玉观音浑身通透无一丝杂质,像这样一整块的玉十分难得,能雕成这般浑然天成的模样更是极考验师傅的功力。国公爷说了,这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尊能与之媲美的了。”
“这样的好东西国公爷肯割爱给本宫?”汤贵妃笑了起来,“本宫记得府里的太夫人也好礼佛的,这玉观音不正好孝敬长辈?”
“娘娘才是咱们国公府的第一要紧人儿,当然要先紧着娘娘。国公爷和老夫人都想着这玉观音如此难得,整日拜一拜兴许娘娘也能有好消息传来呢。”李氏道。
汤贵妃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李氏见她神色没有方才愉悦了,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才是陛下最宠爱的女人,延禧宫那位怎能与您相比。只是……她如今母凭子贵,陈家行事也越发张扬了。”
听到此处,汤贵妃终于品出点味儿来了。汤国公府一向顶着贵妃的名号在外面行事,敛了不少的财,虽然平时对汤贵妃的进奉不断,但像这次这般的大手笔,还从未有过。
“听母亲的意思,是有人欺负到你们头上来了?”汤贵妃淡淡地道。
“你们头上”而不是“我们头上”,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李氏摸不准她的脾气,此次虽是谢恩为主告状为辅,但既然她问起来,李氏又不想白白放过机会,不吐不快。
“就是前些日子陈家抢了咱家的几间铺子。都是好地段,咱家的管家本来已经和掮客谈妥了,谁知道陈家突然插了一家进来,硬生生地挤了咱不少的生意。”李氏说道此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并没有放心上,忍不住加把火,“从前陈家哪会和咱家起冲突?他家现在如此猖狂还不是想着自家闺女怀了龙种!可他也不想想这后宫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仗着肚子里的货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欺负咱家也就算了,可到头来打的可是贵妃娘娘您的脸呐。”
论起搬弄是非,这宫里宫外的女人都是能干人儿。三言两语的就把矛盾升级了,本来与汤贵妃无关,可李氏说来说去竟然是陈家故意针对汤家,也就是陈贵人在向贵妃示威。
汤贵妃心里明亮得很,李氏这些招数在她面前就是孙大圣在如来佛祖面前耍棍子,不值一看。
“母亲这话就错了,她如今身子贵重,咱们让一让她也没什么。”
一反常态地,贵妃竟然偃旗息鼓了。
李氏错愕:“就这么任由陈家放肆……”
“回去告诉国公爷,该让的就让着,谁让她现在身份不同了呢。”汤贵妃懒懒地道,“本宫现在可不敢去招惹,否则天晓得她又要去陛下面前请什么旨意搬弄什么是非,本宫可是怕了她这些手段了。”
“娘娘怎么会怕她呢……”
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汤徽默默地看了一眼主位上容光四射的女人,悄悄拉了拉母亲的袖子。
李氏抿唇,不敢再多言。
礼也送到了,状也算告了,李氏带着女儿满腹疑惑地出了宫。一坐上马车,她便问女儿:“你刚刚拉我是什么意思?”
汤徽道:“母亲细想,贵妃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当然不是。”李氏坚信。
汤徽点头,眼里释放出一种笃定的光芒,她道:“如果女儿没有猜错的话,贵妃是想在这样的局面上加把火。陈家行事这般前后不一,仗的就是陈贵人的肚子。如果咱们也让着陈家,制造一种贵妃不想与她争宠的假象,那旁人会说贵妃败给了陈家还是陈家小人得志呢?”
李氏顺着女儿的话想了一番,突然一拍大腿,道:“会觉得陈贵人恃宠而骄,以下犯上。”
汤徽见母亲上道了,点点头。
“可这点小打小闹陛下怎么会看在眼里?他如今正宠着陈贵人,这样的小摩擦动不了她什么筋骨的。”李氏皱眉叹气。
“所以啊,咱们得把火烧旺一点才能帮贵妃扳回这一局。”汤徽眼睛一眯,笑得有些狡黠。
李氏若有所思,且越想越觉得女儿说的在理。怎么把火烧旺呢……她可要和国公爷好好合计合计。
“不对呀,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贵妃么,说她跋扈嚣张?”李氏突然反应过来,这一次汤徽似乎没有使小性子了,对着贵妃也还算恭敬,方才这番话也是实打实地为贵妃筹谋。
汤徽扬了扬下巴,聪明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经过这件事我才看清了我们和贵妃的关系。这次若不是她,想必公主也不会娶我这个儿媳。且日后待我嫁入了韩家更离不开贵妃的照应,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帮她,帮她就是帮我自己啊。”
李氏大喜,欣慰地握住女儿的手,连连感叹:“我儿长大了,终于明事理了啊……”
自从威帝将贵妃塞给汤国公府做女儿后,两者就是同气连枝,轻易分割不开了。贵妃在宫中得宠汤家才能在外面挺起腰杆,相对的,汤国公府才朝堂硬气贵妃才能有依傍。汤徽在自己的婚事上看到了权力的交锋,她这才明白,国公府嫡长女的名头算什么,贵妃能这样嚣张一辈子才好呢,这样日后她的公主婆婆才能顾忌到她的娘家不敢过多的难为她。
汤国公府暂避锋芒,贵妃又一反常态没有找陈贵人的麻烦,陈贵人这一胎尤其顺利。到了五个月的时候宫里的妇科圣手摸了脉,私下跟陈贵人透露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皇子。
陈贵人自然喜上眉梢,连连赏赐。
因为陈贵人没有故意封锁消息,过了一个上午,这事儿就传得满宫皆知了。连威帝都有所耳闻,按耐不住将傅太医喊了问话。
“确实是个男胎,老臣不敢撒谎。”傅元博是出了名的妇科圣手,切脉切得准也是招牌之一。他这一回话,几乎是给陈贵人肚子里的皇子盖章了。
威帝当即大喜,来回踱步也不能平复思绪:“赏,一定要赏!”
傅元博被赏了一整套御用的文房四宝,而至于要赏陈贵人什么,倒是让威帝犯了难。
“皇子还未出生,现在晋位份便显得张扬了,旁人也会说朕沉不住气。”威帝蹙眉,犹豫不决。
许忠向来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威帝不是不想封而是暂且没有赏赐的名头,他脑瓜子一动,站了出来,道:“还有一个月便是新年了,陛下可以借此机会大封六宫,这样便不会让贵人太过出头了。”
威帝先是点头,然后又觉得不妥:“这样一来,恐怕难以显示朕对她的恩宠。”
“陛下,只要您宠着贵人,她便知道这是陛下的心意,别的嫔妃也会因为搭上了这股东风而感谢贵人的。”许忠娓娓道来。
威帝觉得甚是有理,合掌一击,道:“就这么办!”
可许忠没有提醒威帝一件事,汤贵妃已经是后宫最尊贵的主子了,大封六宫,她要不要晋呢?如果不晋的话这恩宠便成了对贵妃的羞辱,如果同样晋的话,那贵妃之上就是皇贵妃和皇后了。
许忠站在墙根处,抱着佛尘,一脸从容。谁也看不出这位六宫总管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偏向哪位嫔妃,换句话说,他有没有想好下哪一股注。
一位是怀着龙种春风得意的新人,一位是独领风骚数年恩宠不减的贵妃,她们之间,必有一战。
——
不管京城这边的局势如何,归了藩的各位王爷倒是蠢蠢欲动了起来,其中以庆王尤其明显。他大概是在京城被盯得太久没有机会实战,一到了藩地便开始招兵买马扩充队伍。
西南,冯弦机收到军报,说有南疆余孽在西南活动,恐怕是想要掀起什么风浪。
“南疆都亡了十七年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冯弦机将手中的战戟插入架子上,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亵衣,却是满头大汗,浑身热气腾腾,远看像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的雾气。
温如易倒是有不同的见解,他道:“我还未在王爷帐下效力之前就听说过南疆王室还有活口,他们似乎一直没有放弃复国。”
“他们没放弃,那南疆的子民呢?大夏子民与南疆子民早已共同生活了十七年,纵然王室想复国,响应他们的人估计寥寥。”冯弦机大步跨入房中,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擦脸,边擦边道,“如今南疆早已不是忧患,庆王那边才是。”
温如易勾了勾嘴角,道:“庆王从前只是觊觎皇位,现在看来他想登上皇位恐怕更多的是想对贵妃娘娘复仇。”
冯弦机擦脸的手一顿,眼前仿佛重现了那个女人的脸,媚而不妖,实在是世间难得的绝色。他飞快地撸了两下,扔下帕子,道:“不管他要对谁不利,不能让他胡来。这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若是因他一人私欲而重燃战火,本王定然饶不了他。”
“那,王爷就没想过……?”温如易委婉地提示道。
冯弦机当着他的面脱下亵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他的胸膛线条流畅、肌理分明,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身材。这样的野性和勃勃生机,是京城那些摇着扇子作着诗词的公子哥们绝对没有的。
“我善于打仗也乐于冲锋,但我绝对不想因权欲熏心而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冯弦机毫不犹豫地说道。他看似粗糙,实则是粗中有细,这个大块头不知骗了多少人,那些人恐怕都以为西南王只是勇夫罢了。
温如易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不由自主的敬佩。天下能人不少,可真正在心里装了天下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他何其幸运,跟对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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