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次日白天不当值,要夜里才进宫,赵如裳不好大晚上的叫人来,再等隔天清早派人去问,才知裴渊已经离宫了。
赵如裳反应过来,他是答应了周敏溪,去给舅舅看伤。
周敏溪是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完全继承了舅舅的优点,她这般高贵的出身,这两年来引得各世家上门提亲。
赵如裳先前听母后说过,舅舅舅母并未担心过周敏溪的婚事,择婿的条件,也全看女儿同意与否。
当初和苏家结亲,也是因为两家世交,苏明镜和周敏淳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玩伴,能在一起也算水到渠成。
裴渊年轻,一身风华气度非常人能及,性格虽孤僻了一些,却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舅舅舅母会看中裴渊,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真到那一步,唯一的症结便是在裴渊身上,只要他点头,舅舅肯定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赵如裳不知男女之情为何故,当初和唐驰定亲,她也是欢喜的,可欢喜之余,她又担心自己的病体会拖累唐驰。
连裴渊都说,她的病不能完全治愈,所以生死,只在一夕之间。
她和周敏溪不同,周敏溪有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满身明朗光芒,不受任何约束。
她却只能困于深宫内院,苟延残喘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将所有幸与不幸独自咽下。
她是最尊贵的公主,锦衣玉食,没有人会同情她的人生。
赵如裳垂头丧气的倚在门廊,心里一团乱麻,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那头,裴渊出了宫,一路往周家而去,金匾悬挂,侍卫着盔甲立于门口,威风堂堂,一身凌厉。
五月末的日头已经足够毒辣了,灼热的太阳光洒在身上,裴渊微眯着眼,停顿了一会儿,上前自报家门。
周家的人大约是知道他要来,恭恭敬敬的迎他进门,才入花厅,就听见国舅爽朗的笑声。
“青云来了,外头晒得很,辛苦你了!”说罢扬袖吩咐奴婢:“快上茶来!”
国舅武将出身,勇猛有力,大气凛然,热情的请裴渊入坐。
“多谢将军。”裴渊不骄不躁,一举一动尽显淡定从容。
国舅面露赞赏,在一旁坐下:“青云,在京城可还习惯?太医院可行得通,没有人为难你吧?还有公主,可还好?”
“多谢将军挂念,青云在京中一切都好,陈院使看在将军面子上,总会关照一二。”国舅有赏识之恩,能成功入太医院,全亏了他从中周旋,裴渊心存感激,听他提起赵如裳来,面不改色的应道:“公主心疾并非急症,不能操之过急。多加调养,缓和心绪,会有好转。”
国舅闻言颔首:“那就好,一直没能有机会去看看她。这两日我身上一点小毛病,倒让敏溪大惊小怪的请你过来,她身边可没人了。”
裴渊说无碍,这才叫国舅去屏风后脱了衣裳,看了看伤口。
国舅纵横沙场二十几年,战功赫赫的同时,也留下一身旧伤。后背肩膀往下到腰间有道一尺余长的伤疤,伤口才愈合不久,疤痕还很明显,因为过度抓挠有些破皮。
“将军当初的伤口深可见骨,愈合本就不易,疤痕自然也会明显一些,天气热了会难受也是正常,可先擦些止痒的药膏,每日艾叶水沐浴,很快就能好了。”
国舅一笑,七尺男儿还有些不好意思:“想我驰骋疆场这么多年,受了不计其数的伤,从未喊过疼。这回倒叫身上小小的瘙痒难住了,想来是回京后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受不得苦了!”
“人之本能罢了,非铜首铁臂,总是会感觉到疼痛的,将军英勇无畏、决胜沙场,乃百姓之福!”
裴渊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说话也并非刻意讨好,但国舅听在耳朵里就格外悦耳,比那些文绉绉的大臣阿谀奉承的话中听多了。
再想到周敏溪昨个儿夜里跟自己说的话,转头去看裴渊,龙章凤姿,相貌堂堂,当真是不可挑剔。
整理好腰带,国舅从屏风后出来,见裴渊坐在椅子上喝茶,道:“那个,青云……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国舅请说。”
“你家里可有给你定下亲事?”
裴渊动作一顿,指尖轻轻一松,杯盖落在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笑了笑,眼眸无波无澜:“国舅知道的,几年前我爹娘死于流匪手上,意外发生的早,并未考虑那么多。”
国舅扬了扬眉,状似无意道:“那你可有中意的姑娘?我听说你这些年和表妹相依为命,是不是……”
“国舅不要误会,我和锦华一同长大,我待她如亲生妹妹,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裴渊如何不懂这是国舅的试探,能据实说的话,他也不用隐瞒,免得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国舅拐着弯儿的说这些,裴渊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果然对面的人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小女敏溪,今年就十六了,却还不曾许配人家,丫头娇蛮任性,家里倒给她相看过几家,到头来自己不满意。这儿女姻缘靠得是缘分,我这当爹的也不好强求。可眼瞅着岁数渐长,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青云……你觉得当如何?”
裴渊这才放下茶杯,即便听懂了弦外之音,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国舅是粗人,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既提起了周敏溪,显然与自己扯了上关系。
但他对此不感兴趣,只顺着国舅的话说:“贵千金出身尊贵,这京中显贵众多,夫婿自要精心择选,国舅和夫人不妨多看看,总会遇见心仪的人选。”
“青云,在我眼里你可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国舅说的乃是实话,自认识裴渊以来,他就令自己刮目相看,那一身本领,是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全然不能相比的。
他手握三十万兵权,这些年一直驻守江阳一带。
江阳在边境,人烟稀少,时常有流寇奸细作乱,裴渊在县城里经营着爹娘留下的医馆,家中三代从医的经验,叫他也学成了一身精湛的医术。
去年年底,边境有了小的战乱,国舅夜袭敌营时,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军医束手无策,下属匆忙去县城里找了最负盛名的大夫来。
国舅疼得浑身发颤,隐约看一个清秀单薄的年轻人,还有些难以置信,令人惊讶的是,年轻人有格外冷静从容的头脑,迅速地止血消毒,缝合伤口。
边境风沙重,天干物燥,不适合养伤,等朝廷派来接手的大将,他便启程回京。
他很感谢裴渊,问他有何想要的,年轻人只说想去京城,想进太医院。
国舅问为什么。
他说,那里或许还有别的人需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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