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油黄的蒸鸡蛋酱,几样青白绿相间的过水菜,几块玉米饼,再加上一碗稠厚的南瓜粥,就是程林今天给司文准备的饭菜。
将饭菜一样样放到篮子里,程林莫名的叹了口气。到底咋变成他每天给那个来路有问题的知青送饭的?
好像是他去支书家说了送完报纸的事,宋婶子念叨了句马上快秋收了,家家都忙,也不知谁愿意每天给这个病怏怏的知青送饭...
“要不...我送?我家离知青点挺近的...”
话又没过脑的出了口,气的出门后他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嘴巴,咋这手啊嘴啊的都不听使唤了呢?
宋婶子高兴的直夸他,连支书也连连点头,说不亏他,每天司文的粮食都发给他。
看着自己做好的饭,程林心说她那点口粮可不够我给她做饭用的,那可是个嘴馋的,真给她吃村里人家吃的饭菜,那小嘴儿还不定噘多高呢。
想到这,程林又从厨房墙角的坛子里摸出个咸鸭蛋来,这咸蛋是他回来之后腌的,本想给自己改善伙食,没想到却便宜了那丫头。
“吱扭吱扭”的拍门声响起,是程林老房子破门的独特响声。程林刚把篮子装好,就听门外传来了大嗓门的叫门声,
“程林在家吗?我是你兰花婶子!”没等他回话,已经传来推门的声音了。
程林将篮子收好走到院子里,就见到一只大手已经透过破门的缝隙伸进来够门拴子了。
时下各庄户人家都是在门内横一块木板别上,就算做门锁了,并没有多结实,只在门外推不开做个样子也就罢了。这时候少有偷东西的人,乡邻之间也没有硬闯家门的,却不想这马兰花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程林冷眼看着,并不出声制止。
他重生之后可能是从心底里还是不相信,总想做点什么来证明当下是真的似的,一股劲的花了两天时间把这记忆里一直破败的院子好好的规整了下。
将疏散腐烂的木杖子夹的紧密,缠上刺藤,老门的门拴也花了心思设计,可不是轻易能别开的。现在这个破茅屋,看着还是破破烂烂的,实际上却比一般人家安全多了!。
“呦喝,还挺紧!”
马兰花使力和门拴子较劲,恨不得把整个胳膊都伸进来,勒的大膀子生疼也没掰开门闩。大脸凑到缝隙处斜着眼往里看,嘴上念叨着,
“破家败户,狗都不愿意进的地儿,门拴的倒是紧,也不知道是防谁呢...”
这话说完却像是被谁狠盯住一样,让她在大热天莫名觉得身上凉嗖嗖的。那感觉就像是寻山时碰到那吃人的动物似的,虽然连影都没见着,但她就是连动都不敢动。
可这村里青天白日的,哪里能有什么动物啊!
马兰花的小眼睛看向院里那立定的阴影,仔细辨认后就放下心来,那明明是个人嘛。只要是人,就没有她马兰花怕的。
大咧咧的抬头瞅去,想着说几句俏皮话混过去,一瞬间却是头皮发麻,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噎了下去,只半张着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直到程林扯着嘴角,露出隐隐一个笑坑来,“婶子,您这是干嘛呢?”
清朗的笑声应着小伙子的一口白牙,怎么看怎么亲和。
“我...”马兰花一窒,简直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那活阎王一般阴狠的眼神是错觉,她眼花了?
“我来找你说些事,快来给我开门。”马兰花用手背揉了揉眼,可能是太阳太毒晃了神吧。
撇下了心里的怪异,马兰花晃了晃脑袋问,“不是说你今天去给咱一小队开秋收动员会嘛,怎么现在还没走?”
早知道他在家她就不撬门了,本想着先偷偷进来看看他家到底破落成什么样,说媒时才好拿捏住他,这事整的。
程林没回话,慢腾腾的走向大门,把门闩的暗扣卸下来,似笑非笑的说:“婶子知道开秋收动员会还跑我这来了,难道我这狗都不愿意进的地儿能把你动员起来?”
意有所指的话噎的马兰花刚才那股颐指气使的劲儿都散了一半儿,一时也顾不上程林骂她连狗都不如,只心虚自己刚才说的话被听了个干净。
大门打开,程林转身往院内走,在院中心站定直直看着马兰花。
马兰花没想这人连屋也不让自己进,一门心思想进屋挑毛病的主意落空了,只能瞪着小眼睛乱打量着院子,嘴里“啧啧”的嫌弃着,“这院子也太寒酸了”几个字都积到嗓子眼了却愣是没蹦出来。
这院子也...太利索了!
任凭马兰花如何打定主意要嫌弃程林家寒酸,此时也说不出来半个不字。这小院子收拾的,比村里最殷实的人家还规整。
沿着墙根种的葱蒜小菜绿油油的长的茂盛,品种多的很。鸡窝也是收拾的利索,不像旁人家满院子乱跑弄的满地鸡毛鸡粪。
虽然没用啥青石板铺道,但地面干干净净的,还能看到扫把扫过的痕迹。
柴火棚里,满满当当的柴火一直垛到了棚顶,整整齐齐的,像是道墙一样。
马兰花像牙疼似的吸溜着气,早就准备好的满肚子的话都倒不出来了。
都说一个家怎么样,屋里看媳妇,院里看爷们儿,从这院子拾掇的,就知道这程林是个利索人。
“婶子,你要没什么事我还有事呢。”
程林看着马兰花像看光景似的在他院里打量,再也没耐心陪她在这耗时了,那头还有个嗥嗥嘴儿等着吃饭的丫头呢。
“有事,我有事!”
马兰花急的跳脚,程林一天天忙的不见人影,她这好不容易能单独和他说上话,错过了这个机会还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能等,张有财婆娘可是等不了了,这几天总跑她家来问。上回已经没露好脸色了,说要是事情办不了就把彩头还回去,她再寻旁人。
吓得马兰花赶快改口说已经有眉目了,那料子她都裁成衣服了,哪还还的回去啊!
想到这马兰花更是存了必须要说成这门亲事的决心,先是耷拉着眼皮上下的打量了程林几回,再挑剔的瞅了一圈院里院外,心口不一的张嘴说道:
“程林啊,你今年也二十二了吧,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娃都生好几个了,你家里这么个情况,再不抓紧可是要打光棍喽!”
程林挑起嘴角,狭长的眼睛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这一幕倒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没让情绪外露,而是前倾着身子,与马兰花那双骨碌转的小眼睛对视,作很有兴趣的样子,
“怎么,婶子想给我做媒?”
帅小伙明朗的笑带着些属于男人的惑人的魅力,让马兰花心忽悠一下,心里嘀咕:这么俊的爷们一笑也太招人了,倒是便宜了张有财那瘸腿姑娘。
好在马兰花四十多了,自诩比那些青嫩的小姑娘们抵抗力要强多了,听到程林竟然这么顺利的搭腔立时笑逐颜开,
“可不是吗,要说想当初我和你娘也是很要好的,我这人念旧情,有这好姑娘总惦记着你,盼你赶快娶上媳妇千万别打光棍才好...”
马兰花絮絮叨叨的卖好,丝毫没注意到程林的脸色早在她提到他娘时就变的阴沉起来,连他说话的语气变了都没听出来。
“婶子说的是哪家姑娘?”
“你可能不认识,是青山村的张有财家!唉呦你是不知道啊,那家的姑娘好的呦,模样手工样样精通,才十八!家里就这么一个老闺女,当眼珠子似的,彩礼啥啥都不讲究,还能帮你把你家这破房子重盖喽,真是再没这么好的姑娘了!”
马兰花唾沫横飞,像是夸自家的白菜有多好,能让你这头猪拱简直是你家祖上积了猪德了!
“这么好的姑娘还是说给您家的二柱子吧,也别让人姑娘和我吃苦了。”程林淡淡的说。
“我家二柱子咋能娶个瘸...”马兰花眼睛一瞪,一番心里话就要出口。
“难不成二柱子还看不上您嘴里百里挑一的姑娘?”程林似笑非笑的说,盯的马兰花差点咬了舌头。
“瞎说!咋能看不上呢?二柱子是死乞白赖的非让我给说这姑娘,我想着他比你小不急,有这样的好姑娘定先让你娶上媳妇!回头等你成家了,婶子再给他张罗。”
情真意切的像真是那么回事似的,程林上辈子还真感激她来着,傻乎乎的被带去不远不近的跟姑娘见了一面,模样记不住了,只记得那姑娘坐的端正极了,还说外头太晒了就不出去转了...
这么想起来,他程林也是有过全然挚诚、满心纯良的时候的,如果他们没联合起来骗他,没准他会有个行动不那么方便、但淳朴善良的妻子,生几个活泼的孩子,过着普通却平静的生活。
程林自嘲一笑,不愿回忆那个青涩又初出的自己,简洁又干脆的打断犹自喋喋不休的马兰花,
“我听明白了,您先回吧,我这一会还有个会呢...”几句话说着就将马兰花推了出去。
“不是,你到底啥意思啊?同意不同意啊?”被关到门外的马兰花冲着门里喊。
“你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哈!”气急败坏的马兰花冲着院子喊了一句,等半天没回应,
“不识好歹的小崽子,进门的福气往外赶,要不是长的还似模似样,非得打一辈子光棍...”
马兰花边走边嘟囔,想到程林问怎么不把姑娘说给她家二柱子,又忍不住啐了一口,那瘸子哪能配上她家二柱子。
知青点里,司文倚在炕上,手边放着一摞看完的报纸,空涝涝的肚子抗议了,不耐的叽哩咕噜。
司文从窗户往外看了眼,今天好像来的晚了点儿...正寻思着呢,就听到熟悉的开门声,然后是步履一致的脚步声。
司文听了会儿,忍不住抻头往外望,她怎么觉得今天的饲养员脚步有些沉呢。
虽说这和她实在没啥关系,但她可看过动物园里饲养员心情不好导致动物挨饿的新闻。她不关心他为啥心情不好,她关心的是她能不能有了这顿没下顿。
最重要的是,她可不想换饲养员,旁人也来投喂过她,那待遇简直是受压迫和解放了的差别!
“咚咚咚”三声屋门响,是每天必走的程序。程林想着毕竟里面住了个女知青,总怕姑娘有不方便的地方,尽管这些天司文都是早就收拾好了在屋里等着,他也还是在门口示意一下。
司文眉头一跳,瞧瞧,她说什么来着!饲养员果真心情不好,敲的门板子都晃了!
想到这忍不住答应的语气就急了些,“快进来吧,早就收拾好了!”
程林一愣,原本紧绷的眉眼肌肉就这么松弛下来,染了寒气似的脸也如冰雪初霁,抿的直直的嘴忍不住翘起微微的弧度,轻拍了下衣服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放松了步子走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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