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驾上板车驶出几步,停放板车的位置就多出了几根黑箭。箭头上没有倒刺,但淬了白色药汁,不是剧毒就是镇定剂一类。
“六翼族的巡逻兵来了!”二宝嚷道。
藏弓没有回头,亲自掌舵驾车,嘴里说着“岂有此理”之类的。
雪橇队跑至集市尽头,眼见就能离开人多的地带,道路两侧突然涌出了一列士兵。领头的嘴里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身后的士兵便全部震开翅膀,矛头对准了藏弓。藏弓抓住二宝腰带,一路飞檐走壁上了房顶,也不顾二宝叫喊,直接丢下雪橇队跑了。
二宝被他夹在肘弯下颠来颠去,正难受得要命,看见自己的雪橇队被留在了狼窝虎穴更是气愤,于是刚一突出重围就往他后腰上捶了一拳头,“你放下我吧,我去找邱冷峻它们,不连累你!”
藏弓不觉得痛,但因为腰侧敏感还是抖了一下,忍不住朝这小傻子额头揍了一巴掌,“巡逻兵不至于难为几条家犬,有闲工夫不如担心自己!”
二宝说:“不行,万一他们抓了我的狗宰杀吃肉怎么办?”
藏弓说:“狗有什么好吃的,要我选就把你抓了,先喝血再吃肉!”
“你!”二宝骤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变故,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伤口都已经复原了,休息一夜元气也恢复了不少,可想到藏弓咬他时的表情,到现在还觉得怕得不行。他不知道藏弓以前就是这臭德行,还是因为换了心脏才变成这样的。
藏弓看出他怕了,还指望他的通关证呢,不能半道拆伙,于是握住他的双肩与他对视,一改常态地柔声细语起来。
“小二宝,你觉得是你跑得快还是狗跑得快?你觉得是你咬人厉害还是狗咬人厉害?如果咱们这个团队中一定要评出一个拖后腿的,你觉得会是谁?”
二宝被问懵了,那两条颜色浅浅的眉毛拧在一起,在眉首结出两个圆丢丢的小鼓包,像极了毛茸茸的小豆子,倒和他那张稚气的脸相得益彰。
“难道是我?”二宝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才是拖后腿的?”
藏弓叹着气,“我拿你当好兄弟,本不想说这种大实话,但危急关头还需要你配合,别再给团队拖后腿。好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弄两匹马,很快就回来。”
一直到藏弓骑马回来,二宝都还在琢磨自己怎么会成了拖后腿的那个。他可是一直拿自己当家里的顶梁柱的!
藏弓见他发呆不由失笑,越发觉得逗小傻子很好玩,逗一下能傻半天。于是把小傻子推上马背,故意朝马屁股狠抽了一下,“跑起来!”
他从前在军队里见惯了糙汉子,潜意识觉得所有人都是会骑马的,却没想到二宝是个菜鸡,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烈马赶下来了,摔了个四仰八叉。
“啊!”二宝翻在地上,捂着屁股缩成了一颗虾球,大骂火头军不是人。
火头军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把人扶了起来,心里自责,脸上却非要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还说风凉话:“哎哟哟,屁股摔四瓣了没?”
二宝一脚踹他小腿上,“不会说人话就别吭声!没人性!”
火头军拍拍土,笑着说:“对不起,算我错行不行?”
认了这个错,昔日的天之骄子又忽然觉得脸皮臊得慌,什么时候能容忍别人对他的大不敬了?为了遮掩,他故意嫌二宝耽误工夫,趁机把二宝教育了一顿。之后舍弃了一匹马,将二宝控在怀里,两人共乘。
“坐稳了,身子伏低一些,别挡我视线。”藏弓叮嘱,双手环过二宝的腰攥紧了缰绳,猛地一夹马肚,奔了出去。
二宝是个大夫,首次骑马想到的还是医学方面的问题,说道:“这也太颠簸了,我屁股落下来的时候会不会压到你的命根……”
“你给我住嘴!”藏弓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他这张欠收拾的小嘴里要吐出什么样的象牙,立即止住,接着教育,“你心直口快倒也算纯真,但能不能别对谁都有什么说什么?迟早被人吃干抹净,还傻不拉几地帮人数骨头茬子有几根。”
二宝又挨训了,噘着嘴说:“那我要是真压到了你可不能赖我。”
藏弓说:“不赖你赖谁?旁人骑马从来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怎么你就麻烦?”
二宝说:“我只是想得周全罢了,你不爱听就算了,大不了压残之后再给你换个新的。”
藏弓哂笑:“换个驴的?”
二宝心里咯噔一下。
啊,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火头军不搭理他了,二宝无聊就东看看西看看,地上看看天上看看,看见了稀奇的东西就叹道:“六翼族不愧是六翼族,鸟真多。还大。”
搁平常藏弓一定会以为小傻子在开涮他,此时此地却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流团,仰头瞄了眼半空——果不其然!
他突然收紧缰绳拐出了小路,闪得二宝撞上了他的手臂。
二宝惊呼:“干嘛往树林里钻?”
藏弓说:“别吵!有伏击!”
话刚说完马就中招了,藏弓猛地抱住二宝滚到一边。灰白交错的羽箭没入土地三四寸深,他两人倒是没事,可怜的马却一命呜呼了。
“这是箭鹰,找地方躲起来!”藏弓交代之后就冲了出去,用自己做诱饵,引着箭鹰往树林深处飞。
二宝哀嚎马儿无辜,又担心藏弓的安危,眼见着成群的箭鹰像乌云一样压了下来,真是急得头都要掉了。
他早听说过,箭鹰这种大型鸟禽是六翼族人驯养的,一只箭鹰翅膀下面携带十到十六支长硬的刺羽,可以在挥动翅膀的时候飞射出去,被称作羽箭。
这种羽箭虽然威力不强,但胜在数量,上万只箭鹰盘旋半空,哪怕每只只发射一根羽箭也能把地上的人扎成刺猬。
二宝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不敢露头,喊了几句“将军”没得到回应,才知道人已经不见了。他左思右想不能叫藏弓独自冒险,把心一横,抱着头窜了出去。
“将军!我来帮你了!”二宝冲进林子里,跑了一段终于看见了满地鸟尸,藏弓正站在树上射鸟。箭筒空了,用的是随手折下的树枝和插在树干上的羽箭。
藏弓翻过几棵树落到二宝面前,“谁让你过来的,活着不好?”
二宝说:“活着当然好,但我还是想来找你!”
藏弓气这小傻子不会审时度势,净给自己添乱,可也不得不承认,听见二宝这么说他心里是高兴的。他睥睨天下惯了,便鲜少有人能想起来他也是娘生爹养的,偶尔也需要这样细小的关怀。
他偏过视线去看二宝。二宝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每当有羽箭扎在脚边都会跟着一哆嗦,显然是害怕的。但小傻子终究是小傻子,害怕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何必?
藏弓叹二宝何必,何必为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冒险。但他又自问何必,何必绞尽脑汁去剖析一个小傻子的心理。
他大可遵循趋利避害的本能,不去管小傻子会不会把自己作死,可下一瞬他就把二宝推到了一棵茂密的雪松下,强硬地命令:“躲好,不叫你别出来!”
箭鹰还是很多,羽毛和死亡的腥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二宝瞧见树上停了一只体型比其它同伴大出好几圈的箭鹰,不由想起了胖杜鹃。
松鼠跟他说过,有些鸟类是以雌鸟为尊的,一个群体中体型最大的那只往往是负责繁衍的一只,也是发号施令的一只,比如胖杜鹃。
二宝知道松鼠有所误会,因为胖杜鹃就是纯粹被松子喂胖的,但这些箭鹰说不定真有头鸟。他立即提醒:“将军,逮那个大的!”
藏弓也在此时分出神来,踩着树干三两下登上树顶,就手拔出树干上扎着的几支羽箭,满弓拉开,瞄准大箭鹰射了出去。
箭矢刺破长空,追着大箭鹰飞出了几十丈远,却被那箭鹰挥翅射出的羽箭截住了,锋芒相对,半空中落下。
藏弓已经预料到了似的,早就准备好了另三支羽箭。羽箭同时出弦,循着刚才的轨迹紧跟而上,牢牢锁定了大箭鹰。
大箭鹰再次翻搅气流,十二支锋锐的羽箭分头阻截,气势不弱。藏弓的三箭也呼啸迎上,最前方的一支刺穿三支羽箭后落下,第二支钻着这个空子逼近了大箭鹰,却在它身后几尺处被旁边飞来的小箭鹰挡下了。第三支前力不显,后劲却十分迅猛,尾羽划出一道白色虚影后同样连劈三支羽箭,直逼大箭鹰的腹部。
三箭齐发:头箭开路,次箭清障,尾箭破敌。这只是藏弓的日常热身招数而已。
大箭鹰显然已经用完了羽箭,只顾着翻飞躲避,但藏弓在出手的时候就已准确预判了它的飞翔轨道。下一瞬,箭头“嗖”地一下扎进了大箭鹰的腹部,又穿出脊背刺进了头颅。
大箭鹰落了地,连惨叫声都没有。
二宝看呆了,头一次见识到有人可以把同时发出的箭使出不同的路数和力道,那就只是普通的弓箭而已,还不是配套的!
他从雪松底下钻出来,没憋住一声赞叹:“将军,你好厉害!”
“嘘。”藏弓突然按住他。
二宝不敢蹦了,也发现了四周围堵上来的箭鹰们——很显然是失去雌鹰恼羞成怒,不玩奇袭玩近攻了。
像是有组织的,箭鹰们在某个瞬间忽然齐声哀鸣,然后震开翅膀,将剩下的羽箭全部甩出了出去。
藏弓尽可能挡开所有羽箭,可这波攻击实在太密集了,他顾得了前头就顾不了后头。眼见着暗影和凉风一次次擦过自己和二宝的身旁,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拉过一臂之遥的二宝,扳正肩膀,推了出去。
“狗将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真的小老板对人性又有了新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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