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二更天了,喝多了酒的镖师上了趟茅房,回来就找不着自己房间了。他迷迷瞪瞪摸着了一扇门,吱呀一声推开,就着手里的灯笼瞧见了骇人的一幕。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梳着大长辫子的男人正抱着一个娇小些的,压在桌子上吮吸脖子。乍一看以为是亲热,再一看还不是一般的亲热,因为他怀里抱着的分明是个少年,似乎已经昏过去了,脖子上有血,长辫子男人的嘴角也有血。
“你什么人,你干什么?!”镖师惊恐万状,也不知醒没醒酒,反正扶着门框都几乎摔倒。
那男人闻声转头,牙齿离开了少年纤弱不堪一握的脖颈,少年便像没了脊梁骨似地软倒在桌子上。
“你走错房间了,”男人说着舔净了嘴角的血。
镖师不由自主跟着吞咽,仿佛也能尝到那股子血腥味,勉强镇定下来,开始思考是趁机走掉还是去救一救可怜的少年。
男人却没给他机会,一步一步走来,接着上面那半句,“人生可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回头路走的,错一步,毁全局。”
镖师意识到危险,想逃却发现自己有些脚软,像是被什么力量慑住了。他又打算豁出面子大声叫喊,吵醒别人来帮忙,谁知隔壁房间门口先传来了自己女人的声音。
“你干嘛呢,上个茅房这么久,还跑别人屋去了!”女人也打着灯笼,骂骂咧咧朝他走来了。
“别!”镖师刚脱口一个字,人就被抓住肩膀掳进了房内,接着后颈一麻,倒了下去。
躺在桌子上的二宝尚有一丝神智,快要闭上的眼睛里倒映着这一幕,顿时满心凄凉。
被他亲手救活的火头军又杀人了,先杀了男的,后杀了女的,下手一点都不含糊。
为什么要这样?短短一个晚上连杀了五个,他就算有仙气也救不过来的,何况现在失血过多,自身都难保。
二宝伤心透了,泪珠滑到了桌子上,在藏弓忙着收拾残局的时候疲惫地闭上了眼。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看太阳也有巳时了,二宝撑着板车坐起,稀里糊涂地四下张望。
藏弓说:“别瞅了,时间宝贵,天刚亮就赶路的。”
二宝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小脸一皱就朝藏弓身上扑去,作势要掐藏弓的脖子,“你杀人了!我跟你同归于尽,杀人犯!”
藏弓正为昨晚咬了二宝的事难以释怀呢,见他扑过来时竟然有些骇然,双目微睁,“好大的胆子!快离我远点!”
一个是有目共睹的“杀人犯”,一个是要替天行道的良好公民,两人在板车上闹了起来。
雪橇犬们以为主人在玩,本着“主人玩耍不能不带我”的原则全都扭头观看,然后一个接一个乱了节奏,甚至开始蹦蹦跳跳。
邱冷峻不愧是“头狗”,在这过程中只回瞟了一次,见那两人推推搡搡、搂搂抱抱又避嫌似地转回了头,然后引颈狼嚎,纠正了狗子们的臭德行。
深入六翼族境内,基本见不到什么慧人了,都是背上插膀子的。板车上的两个慧人在此变成了异类,加上雪橇犬们不安生,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
藏弓揪着二宝进入一家饭庄吃午饭,警告他不要闹腾,否则不客气。
二宝小声说:“你不如连我也杀了,我不要跟杀人犯同流合污。”
藏弓说:“那几个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二宝说:“我不信!之前不叫我检查,现在都已经离这么远了,怎么证明?”
藏弓说:“爱信不信,要个屁的证明。”
二宝气坏了,声称要咬舌自尽给他看,藏弓就说咬舌自尽都是骗人的,舌头断了照样活着,还会在不能说话和尝不出百味的痛苦中活着。
于是二宝缩回小舌头,吃完饭不付钱,擎等着店家来问藏弓要,哪怕能叫这杀人犯丢个脸也痛快。谁知藏弓一点不紧张,自己掏了一袋钱出来,还额外给了些小费。
二宝目瞪口呆,“你哪来的钱?”
藏弓说:“赔偿款,镖师夫妇给的。五两是你脖子上的医药费,十五两是我的精神损害费。”
二宝大骂:“你还要不要脸了!那对夫妇都已经……都已经那样了,你还摸走人家的钱,还说是赔偿款,你真好意思!”
藏弓冲他露出个肤浅的假笑,“你再嚷一句试试?”
二宝不敢嚷了,但还是引起了食客们的注意。一群人看他俩是慧人,便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拐上了慧人族,又从慧人族拐到了那个暴君渊武帝。
“他就是个野心家,阴谋家,早该从史册上除名。”
“可不是。除了他老爹在世能管着他时带他立了些军功,之后就全是作恶。啧啧,造孽!”
“哎,最恨他毁了神机中枢。死得好!”
“恒文帝倒是不错的,得亏他批准六族人可以通婚了,要不然我还不能娶上我媳妇。”
“你媳妇是百肢族的吧。欸欸,晚上你们那个啥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弄的呀,她那六只手一齐摸你,不膈应吗?”
“膈应你大爷!人家都不嫌你膀子多呢!”
“哈哈哈哈,你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啊哈哈!”
“啪!”
说笑的几人被这动静震住了,只见桌上的酒壶被什么东西钻出了两个洞,左右两面各一个,酒水正从小洞里冒出来。
“什么人干的?!”其中一个汉子站了起来,但又立即被同伴拉住了。
他的同伴指着墙上的半截筷子,小声提醒:“快坐下,坐下!”
汉子扭头一看那筷子,大半都扎进了墙里,不用研究也知道是扎穿酒壶的凶器了。于是六个膀子齐齐缩起,识时务地坐了回去。
藏弓换了根筷子,慢条斯理地说:“渊武帝该从史册上除名,恒文帝该光耀万世?呵,这智力水平还真稀罕人。统一六国、安定民生的人是野心家和阴谋家,觊觎王位、密谋叛乱、背地里对自己哥哥捅刀子的人却变成了神。”
那群人不敢接他的话,二宝却憋不住。
他知道藏弓对自己的主君忠心,死而复生也不能释怀,但暴君有罪就是有罪,狡辩也没用。
他还把藏弓的恶劣行径也归咎到了暴君头上。要不是那家伙没给下属树立好榜样,藏弓必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人性。
“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那么残暴的人!”二宝腾地拍了下桌子,“暴君三大罪,一是弑父篡位,二是讨伐五国,三是捣毁神机中枢。这三大罪全天下人都知道,还有什么好洗的!”
藏弓没料到二宝会当众这么说,抬眸望他,“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二宝说:“我知道,我没做错!有些人也该好好想一想了,自己以前效忠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别跟个愣头青似的一错到底。”
藏弓板着脸,“有些人效忠的是什么人,你比本尊还清楚?”
二宝说:“我就是清楚。但凡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不能做出弑父的事来,但凡一个苦百姓所苦的君王在发动战争之前都得思虑再三,何况是那样一个人!”
藏弓说:“哪样一个人?”
二宝说:“当然是渊武帝那样的人!”
三岁背诗,五岁拿弓,七岁百步穿杨,十三岁成了储君,十六岁跟着老爹东平西定,十八岁作为主将剿灭异妖族,半年之后弑父篡位,又花了四年时间侵犯五国,二十四岁时捣毁了神机中枢,然后成功把自己作死了。
藏弓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了解他。”
二宝说:“了解,但不理解!明明都已经是储君了,干嘛还要弑父篡位,就那么等不及吗?这种人就是没心肝!”
藏弓说:“是啊,他为什么呢。你又为什么不提那第三罪呢,捣毁神机中枢你不生气?”
二宝被问住了,脸上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瞬间消失,支吾着答不上来了。
二宝算是戳了蚂蚁窝。饭庄里的人见他这样辱骂暴君都没被怎么着,胆子也大了起来,全跟着议论。他们一个个能说会道、唾沫横飞,针砭时事的本领赶得上王宫大臣,骂到痛快时还用筷子敲碗碟,把暴君三大罪编成顺口溜唱了出来。
多讽刺。
唯一一个支持渊武帝的人——渊武帝他本人,在这场以自己为主题的研讨盛会中竟然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也许他早该做好心理准备的。这世界上,有些事注定徒劳无功。
混乱嘈杂中,他掀翻了桌子。
饭庄里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说:“谁再敢骂一句,我就要他的命。”
二宝知道惹事了,连忙劝大家好好吃饭。
谁知有人不听,心想是这个模样俊俏的小少年带头开骂的,就算某些暴君狂热者听不下去了,要教训也该先教训这个小少年。
那人便脚踩长凳,指着藏弓说:“又没骂你,你着什么急啊?大家骂错了吗?想当渊武帝的狗腿子也太迟了点吧!”
下一瞬,这人的桌子整个塌了,酒菜摔了一地,他的脸被按在了饭菜里。
藏弓的语气阴沉得可怕,“你们以为人人都有特殊待遇,可以想骂谁就骂谁?”
有人想把祸水往二宝身上引,说道:“圣主都说了,苍生万民人人平等,只有他能骂暴君,别人不能?”
藏弓冷笑,“你看呢?”
这还用看么?人群炸开了锅。
“是个砸场子的,快报官!”
“巡逻兵就在外面!大家快帮忙抓住这两个慧人!”
“对,抓住他们,他们可能是慧人族派来的探子!”
二宝:“???”
连我一起抓?
没等他骂一句没良心,藏弓已经拉着他冲出了饭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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