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还在耐心地等待回答。
云念思索半晌,觉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最要紧。
“那就……”她随口道,“那就明天吧。”
“好。”
男人颔首,并没因为等待而表现出半分不满。
他放下手里的资料,站起身,“刚才辛苦你了,多谢。”
见他确实要走,云念的心才稍微定了定。
仔细想想,除了买房要求和穿着打扮有些奇怪,这位客户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可疑举动。
不仅如此,在云念短暂的职业生涯里,他算得上是最温和的一位客户了。
云念为自己无端的猜测感到愧疚。
她跟着起身,按照服务程序开口道:
“明天去的地方没有通地铁,如果您不方便过去,咱们公司有车,可以接送您。”
男人脱口回道:“不……”
话音停住。
他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改口道:“好,麻烦你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口。
云念刚刚落下的戒备心又提了起来,决定明天找个男同事陪自己一起。
她点点头,掏出手机说:“那我加您个微信,您把定位发给我行吗?我明早一定准时过去接您。”
又是一阵纠结,男人最终还是加了她。
云念看了看他的昵称。
只有很简洁的一个字:荣。
她将这个聊天框置顶,随后将他的备注改成“新俞区偏僻私密李先生”。
-
雨尚未完全停下。
出了门店,男人安静地站在屋檐下,没有立刻离开。
云念撑开伞,高高地举起手,试图将男人一起罩在伞下。
这时候她才发现,男人确实长得很高。
自己一米六六的身高,侧首过去,视线还得抬高才能看见他的喉结。
男人垂眸看她,微微一怔,问道:“还有事吗?”
“……”
云念其实不是很愿意和他一起走。
但毕竟这是客户。
她不可能因为一点儿虚无缥缈的猜疑,就放弃一位难得的客户。
何况,这位客户明显是个高意向。
然而他统共没说几句话,和自己的粘性实在太低了,之后不好跟进。
趁着这会儿一起离开,路上说不定还能拉近一点距离。
云念深吸一口气,刻意卸下自己面对客户时的恭维与礼貌。
她清澈的杏眼弯成月牙儿,语气坦然又真诚:
“一起走呀,路上还可以和您交流一下。”
“……”
男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是拒绝的表情。
停顿片刻,他却仍然点了头,说道:“好。”
这四个月以来,云念的脸皮已经被锻炼得很厚,只要对方不开口,她就假装没看出他的抗拒。
她率先离开屋檐的庇护,旁边男人却忽然微微弯了腰,从她的伞下离开。
云念止步回头看他。
男人抬手压了压帽檐,低声道:“不必遮我。”
风将雨丝吹得斜,几滴水珠刁钻地避开帽檐,落在他的下巴和唇上。
似是不经意地,他曲起食指,抵在唇角,缓缓揩过去。
水珠被揩散,覆盖整片下唇。
昏黄的路灯映照过来,在他唇瓣上反射出莹润的光。
云念愣住,觉得这个动作似曾相似——
两年前的深秋,也是下着淅沥小雨的天气。
她没有带伞,旁边男生便将自己的伞递给她。
雨水打湿他的脸,他曲起食指,缓缓在眼下揩了揩。
那是一双十分引人注目的眼睛。
褶皱极深的扇形双眼皮,微微上挑的眼尾,瞳孔黑得像墨,眼底不带任何情绪。
沾了水,眼里便仿佛笼罩一层雾气,让人愈发看不清。
-
回过神,云念没有坚持给男人打伞。
正好她也有些戒备,不想和这个男人离得太近,而且现在雨已经很小,打不打伞差别都不大。
她转身朝前走,男人抬腿跟上,两个人中间留出了约莫一米的距离。
走出一小截,云念主动开口:“不瞒您说,这段路晚上我一个人走还有些害怕。”
关于如何与客户套近乎,公司在员工刚入职时会有相关培训。
首先是自我剖析,让客户放松警惕。
说完自己,便要顺势将话题抛到对方身上。
云念扭头看向他,“这条路其实挺偏的,您是怎么找到我们门店的呀?”
她的语气自然又无害,男人沉默稍许,心墙终于对她裂出一道缝隙:
“我住在附近。”
“哦——您之前说现有一套房,就是在这边吧?”云念思索道,“这边是老城区,房子基本上都是九几年建成的,但毕竟地段好,您要卖的话,价格在一万到一万五比较合适。”
“嗯。”男人点头,“多谢。”
两人继续走了一截,快要到分岔路口时,云念停下脚步。
她侧过身,正要开口说话,耳边蓦然插入一道声音:
“哥哥!”
云念循声看过去——
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左手臂弯挽着个花篮,里面装满了玫瑰花。
在她右手上,有一把黑色的雨伞。
云念大概猜到什么,抬头望向身侧的人。
他的嘴唇平直,看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哥哥把伞送给我。”
女孩跑得气喘吁吁,将手中那把伞递过来,担忧地望着他。
“但是刚刚雨那么大,哥哥你是不是淋坏了呀?”
男人接过伞,轻声说:“没事。”
女孩儿又道了两声谢,继而絮絮叨叨地说起先前卖花的经历。
男人全程没什么不耐烦的模样,很温和地应着话。
云念目不转视地盯着他,蓦然想起那个骂人的客户,与眼前这位形成鲜明对比。
——这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会有什么坏心思。
工作四个月,一直都是云念想方设法地打消客户对自己的戒备心。
这还是头一次,她对客户产生了戒备心,又迅速有了瓦解的趋势。
“对了哥哥,”女孩儿抱着花篮,仰头问,“旁边这位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扯到自己身上。
云念正想开口否认,便听见旁边男人应道:“对。”
“……”
云念震惊地看向他。
男人弯下腰,指着女孩儿的花篮,轻声问:
“可以把这些花全部卖给我吗?”
女孩儿眼睛亮亮的,“真的吗?”
话音刚落,她又迅速低下头,抱着花篮退后两步,“还是不了吧,我的花有好多都被暴雨打坏了……”
“那不如这样。”男人说,“你数一数坏的有几朵,打折卖给我,怎么样?”
“……”
女孩儿看了看云念,迟疑地摇摇头。
云念立即弯下腰,伸长脖子闻了闻,“咦,被雨淋过的玫瑰好像更香了呢。”
“你看。”男人对女孩儿说,“她喜欢。”
女孩儿终于愿意把花卖给他。
一大簇玫瑰用丝带系好,抱着沉甸甸的。
待女孩儿离开,男人向云念道了声谢,停顿片刻,解释道:
“这个女孩儿的父母去世了,现在跟奶奶一起生活,家境不太好。”
“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没做什么,还收了这么大一束花。”云念笑笑,“我才是要谢谢呢。”
男人点头,“你喜欢就好。”
“……”
云念呼吸一滞。
这其实是句很正常的话,男人的语气也非常自然。
但他咬字的方式实在特殊,便显得缠绵又暧昧。
撩人得很。
“那个……”
尴尬之下,云念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晚点……我会把明天的行程和房子资料整理一下,再发给您……您、您记得给我发个定位……”
-
冬荣一边走一边给刚才的中介发定位。
今天的行动是临时起意,刚到门店他就有些后悔。
要不是当时那个中介正和自己隔门相望,他可能不会进去。
决定换房子后,冬荣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对中介的印象不是很好。
但买房子这件事情太费心,以他目前的情况,很难付出那么多精力,只好退而求其次。
还好,今天遇到的中介让人感觉挺舒服,既不冷淡,也没有特别殷勤。
而且,她看起来很负责。
还很善良。
到家,刚关上门,冬荣的手机响起。
他按下免提,将手机放在柜子上,摘掉帽子,低着头慢吞吞地换鞋。
“准备睡觉了吗?”胡先问。
冬荣:“嗯。”
“最近状态怎么样?”胡先连续不断地提问题,“现在吃药有四五个月了吧?我听医生说第二阶段最难熬,你一个人能行吗?”
“嗯。”冬荣根本没有办法一次性接受这么多信息,只能含糊地应道,“还行。”
顿了顿,像是找不到什么话说似的,胡先又问:“钱还够用吗?”
“够的。”冬荣僵硬地扯起嘴角笑了下,“你是想问我能不能复工吧?”
胡先支支吾吾的,没直接答话。
“再过一段时间吧,”冬荣说,“最近情绪很反复。”
“唉。”胡先叹了口气,“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接受你生病这件事,你看起来明明很正常,又镇定又理智……”
“……”
冬荣抬眸盯着手机。
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和通话时间,他心里陡然生出难以抑制的烦躁。
“嗯。”
冬荣撑在柜子边沿的手紧紧攥起,打算立刻结束聊天:“我会尽快调整好。”
语罢,没等对面回应,他直接掐断了通话。
安静的屋子回荡着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冬荣拿起手机,连接上蓝牙音响,开始播放音乐。
两分钟后,他缓缓往客厅走。
抬起头时,冬荣眼眶内氤氲着水汽,眼尾还有未消散的浅浅粉红,在肤色冷白的面容上分外显眼。
墙上的挂钟走到十一点整,窗外夜色沉沉。
冬荣窝进沙发,找出一部喜剧电影来看。
不知过了多久,电影自动播放到下一部。
冬荣原本已经迷迷糊糊进入睡眠,猛地被手机震动吵醒。
他视线有些朦胧,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屏幕上的消息。
——是那个中介发来的资料。
神智还没完全回笼,冬荣的大脑十分迟钝。
他握着手机发怔。
莫名地,想到这个女孩儿对自己说话时扬起的笑脸。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儿,瞳孔里倒映出澄澈的微光。
-
云念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薯球趴在她腿上,已经睡着了。
她顺手撸了两把猫毛,目光落在茶几旁边的玫瑰花上。
以前不是没收到过玫瑰花。
留学时,圈子里一堆纨绔富二代,追云念的不在少数。
他们送的那些花要昂贵得多,但无一例外都被云念扔进了垃圾桶。
今晚本来也是要扔的。
但那一刻她脑子里莫名回想起先前那些场景。
小女孩儿眼睛清澈明亮。
男人声音温柔又缠绵。
于是这花现在被分成几束插.进了花瓶里,摆放在屋内各个位置。
云念轻叹一口气,拿起身旁的手机。
那位客户没有回复。
也是,都这么晚了。
自从做了这份工作,她很难有哪一天能在十二点之前睡觉。
客户一般会约定第二天上午去看房,头天晚上她就得根据客户的需求,从全市已开售的新房中选出几套合适的。
晚上聊天时,云念就知道,新俞区是最符合这位客户要求的地方。
于是她把这个区域的房子挨着看了个遍,最后选出了三套发给他。
其实工作这么久,本市在售新房的情况她基本都有大概了解,但每次给客户推荐之前,她还是会再挨着看一遍房子的详细资料。
师父也以前夸她,说她之所以成交率这么高,就是因为对客户负责。
给客户发过去的有三套房,不过,在云念心里已有最合适的选择。
电脑界面还停留在房子的详细信息页。
云念的视线锁在开发商信息栏。
——华云地产。
云念也没想到。
综合分析之后,最适合这位客户的房子……
居然是自己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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