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个问题时,云念并没想让冬荣回答。
毕竟这是一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
而且人家的私事儿,她自觉没什么立场多问。
只是,云念想借此让冬荣知道,她已经从别的地方了解到了这件事情。
藏秘密的感觉压抑又憋屈,很多莫名其妙的误会也是从隐瞒开始的。
云念不喜欢这样。
“怪不得你之前要一直戴帽子呢。”
云念笑嘻嘻地说完,没等冬荣反应过来,立马换了话题:“哦,我找你主要是因为房子的事儿,有一个客户特别喜欢你的房子,我跟他约好了下周一过去看房。”
冬荣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顺着云念给的台阶下了,“好,麻烦你了,谢谢。”
-
周一看完房,客户对冬荣的房子很满意,当下就拍板要买。
送走客户后,云念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十二点了。”
她倚在鞋柜旁边,面上噙着吊儿郎当的笑:“哥哥不留我吃个午饭吗?”
“家里没什么能吃的。”
冬荣说着就要往外面走,“我去趟超市,你……”
“别麻烦了。”云念拽住他,“面条也行,稀饭也行。哥哥做的都行。”
略微停顿,她垂头瞟了眼他的手腕,叹道:“哥哥怎么这么瘦。”
“……”
冬荣看着她,耳根微微泛起粉红色。
半晌,他才发出声音:“那……我给你做一碗油泼面……”
“好呀。”云念笑眯眯地说,“哥哥还记得我爱吃辣呢。”
“……”
冬荣挣开她,逃也似的,大跨步进了厨房。
云念半点儿不尴尬,紧随着也走进去。
冬荣在前边和面,她就扒开冰箱往里面看。
“你这冰箱里怎么还和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啊?”云念皱起眉头,“你平时都吃些什么东西?”
冬荣没答话。
云念拿出冰箱里的最后两个鸡蛋,关上冰箱门。
她将鸡蛋放在碗里,站在冬荣身后,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今天天气热,他穿得很薄,只有一件雪白的棉体恤。
随着和面的动作,男人肩胛骨微微突出。
衣服被撑起来一点儿,腰腹处隐约能看见劲瘦的线条。
云念突然伸出手,在他腰窝的地方戳了下。
“……!”
冬荣惊得差点儿把面盆打翻。
他下意识回头,茫然又恼怒地看向云念。
云念瞪着他,眼睛圆溜溜的,“哥哥怎么不理我?”
“……”
冬荣目光躲闪,敷衍道:“平时……就随便吃。”
“是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云念逼近他,指了指他的手腕,“所以才这么瘦,是不是?”
冬荣被她逼得贴在流理台上。
他垂眸看见女孩儿发顶,忽然笑了声,语气温柔地问:
“你管我做什么呢?”
“……”
云念抬起头,与他对视两秒。
旋即,她垂下手,后退两步,拍了拍自己的衣摆。
“行吧。”她似是妥协一般地说道,“我们还不熟。”
“这不是熟不熟的问题。”冬荣平静地说,“不管我们有多熟,你都没有义务管我。”
义务。
云念敏锐地抓住他话里这个词。
用在他的语境中,这是一个,将他自己放得很低的词语。
不是“你没有资格管我”。
而是“你没有义务管我”。
所以。
他不是反感被人管。
他只是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义务?”
云念哼声,“不管熟不熟,有多熟,我都不会因为义务管你。”
“我如果管你,那一定是因为我想管。”
她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喜欢,我乐意。”
“……”
冬荣手指无意识地蜷起。
云念:“我偏要管。”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厨房。
冬荣原地愣怔一会儿,心神不宁地回身继续和面。
刚把面和好,云念又回来了。
冬荣忍不住分心注意她,却见她只是煎了两个鸡蛋,然后就沉默地站在一旁观察自己。
终于将面做好,刚端出去,外面响起敲门声。
没等冬荣反应,云念已经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竟然是超市的送货员。
冬荣手里还端着面,呆滞地站在桌旁。
送货员提进来满满两大袋东西,全是吃的。
云念从袋子里拿出两盘熟食,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然后端上桌。
“咱们吃完饭再收拾吧。”
云念给冬荣递去一双筷子,笑道:“别发愣呀,面都要坨了。”
冬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之前我不是说过要请你吃饭吗。”
云念搅了下碗里的面,“咱们今天这顿,既有你做的面,也有我买的菜,就算是互相都请过一次了吧。”
她抬起头,表情难得严肃,“这顿饭之后,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了。”
冬荣喉咙滚动两下,“房子的事情,还是应该按照市场价……”
“嗐,我这人吧,最不缺的就是钱。”云念敲了敲碗,“我就喜欢别人做饭给我吃。”
冬荣:“……”
云念含笑看他,眼睛弯弯的,“哥哥要是总觉得欠我债,那就多请我吃几顿饭吧。我是不介意吃一辈子的。”
“……”
云念还想说点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来,应该是有人发消息。
冬荣无意间瞟了一眼,视线骤然顿住。
——云念的手机屏保,是他的一张舞台照。
“……”
冬荣缓缓挪转目光,正对上云念的目光。
她却半点儿不觉得难为情,落落大方地将手机转了个方向对着他。
“我那天看见同事在看你之前参加过的综艺。”云念解释道,“我觉得这一帧特别好看,就把它设成屏保了。”
冬荣:“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云念收回手机,语气真诚地说,“就是觉得好看。”
冬荣沉默地捏紧了筷子。
“你不用有压力。”云念说,“我是被我爸赶到江竹来锻炼的,在这儿一个朋友也没有,好不容易遇见认识的人,就有点儿激动。”
冬荣盯着她的眼睛。
“我亲近你,是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云念继续道,“我这人本来就很自来熟的。”
这段时间,云念一直在查询有关抑郁症的事情。
要不是没有时间,她还得专门约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云念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得到,也从不考虑任何后果。
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决没有耐心做长远打算,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但冬荣不一样。
他美好而易碎品。
需要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靠过去。
“哥哥以前学过做饭吗?”
尝了几口油泼面,云念岔开话题:“这个面做得太好吃了,如果下次……”
“那天。”冬荣忽然出声打断她,“你是不是看见了我的药。”
“……”
云念放下筷子,点头,“嗯。”
“你……”冬荣的声音有些涩,“你查过了吗?”
云念:“查过了。”
“那你知道了。”冬荣说,“为什么没问过我?”
“为什么要问你?”云念歪了歪脑袋,“你生病了,目前正在治疗,这我都知道,还要问什么?”
“我是……”冬荣无意识蜷起手指,艰难地说,“抑郁症。”
云念不解地看着他,“所以呢?”
“你明知道我有病,”冬荣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却还是想和我做朋友吗?”
“不是,抑郁症是什么传染病吗?”云念好笑地问,“我为什么就不能和你做朋友?”
冬荣:“我情绪反复,发病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
“你会打我吗?”云念问。
冬荣沉默良久,才说:“我会骂你,会冲你发脾气,会对你说很难听的话。”
“那你倒是先发个脾气来给我看看啊。”
云念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微微倾过身子,“哥哥,你就没跟人发过脾气,是不是?”
冬荣没说话。
“要是你真有哪天想冲我发脾气,那可千万别憋着。”
云念勾起唇,“让我看看,长得这么好看的人都是怎么发脾气的。说不定我还怪喜欢呢。”
冬荣简直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你怎么这么……”
“我这个人,就是特别颜控。”云念说,“尤其是长成哥哥这样的,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
“……”
“你不信吗?”
云念笑得很深,右颊露出浅浅的酒窝。
她撑着桌子抬起上半身,压下腰凑近他,低声说:“实不相瞒,就算哥哥当着我的面抠鼻屎,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
冬荣呆愣半晌,忽然抬手抵住额角,垂头闷笑起来。
“我这种高品质开心果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啦。”
云念用手比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声说:“现在只需要九百九十九,九百九十九,顺丰包邮送到家。”
“……好。”
冬荣笑得咳嗽,摸出手机,“现金还是转账。”
“记账,一顿饭抵一块钱。”
云念认真地问:“哥哥,我能每天都吃到你做的饭吗?”
冬荣缓缓敛起了笑容。
他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支付这样昂贵的报酬。
他不确定。
他还有没有明天。
他已经很努力地活着了。
为什么还要给他压力呢?
窗外原本并不明显的声音蓦地变得很吵。
噪音盘旋在脑子里,针扎一般的,刺得他头疼欲裂。
冬荣望着云念,忽然觉得特别难过。
他眼眶逐渐发红,眼里蓄起的润意令云念的脸变得模糊。
甚至有些狰狞。
好像这就是他痛苦的来源。
但他知道不是的。
他知道不是的。
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他想离这个人远一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大脑里搅成一团,一切思绪都毫无章法。
他在脑海里疯狂地说着“你走”,但是却忘了开口的动作。
他就像个废人。
他什么也做不了。
-
云念不知道冬荣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他表面上看着还很正常,只是神情非常难过地看着自己,眼尾泛着潮,红得厉害。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冬荣可能是发病了。
从上午客户过来看房,再到现在,冬荣一直没怎么闲下来。
他精力有限,撑到现在已经很难得。
尤其是刚刚和自己劳心劳力地交流了那么久……
云念自责得不行,也不敢轻易碰他。
她慌张地跑到卧室去找药,但不知道应该给他吃几片,只好端着水杯站在他身旁。
看见药,冬荣的理智稍微被拉回一丝。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吃药。
可是常人眼里很自然的行为轨迹——确定药量、取药、喂药、喝水——在他这里都被割裂开来。
他分不清楚自己应该先做哪个动作。
或者说,他懒于做这一系列动作。
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累。
云念等待许久都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忍不住开口问:“几颗?”
这样简洁的问话令冬荣感到轻松不少。
他一边试图发出声音,一边抬起右手比了个“一”。
云念连忙取出一片药,将药片塞进他嘴里,随后又把杯沿抵在他嘴边。
吃完药,冬荣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然而药物的副作用也很明显,他开始眼皮打架,困意无比浓烈。
云念扶着他去床上躺下。
脑袋刚沾到枕头,冬荣立刻闭上眼睛。
云念开了空调,为他掖好被子,直起身正要走,骤然被他拽住手腕。
“对不起……”
冬荣声音沙哑,咬字依然缠绵,却让人鼻子发酸。
云念摸了摸他的手,低声问:“你对不起什么呢?”
“你以后,还是和我保持距离吧。”冬荣声音很轻,“我真的……没办法控制。”
他叹了口气,“我真的会冲你发脾气。”
“嗯,领会到了。”云念温声说,“你那点儿小脾气,还挺可爱。”
冬荣茫然地睁开眼。
他不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印象里他应该克制得很好才对。
“我把药塞进你嘴里的时候,你推了一下我的手。”
云念蹲下身,曲起食指在他眼尾处揩了揩,触到一手湿润。
揩完,她顺便将手腕抵在他唇边,笑着说:“还有点儿红呢,要哥哥吹吹它才不疼。”
“……”
冬荣转头将脸埋进枕头里。
片刻后,他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以前没发过脾气,是因为没有人可以让我发脾气。所以你不要接近我,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我可能真的会伤害……”
“啊,那我是最特殊的那个。”
云念没让他把话说完,轻笑一声,缓缓道:“真叫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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