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艾德勒小姐!”
当四轮马车穿过大半个伦敦,来到齐普赛街的时候,伊丽莎白·班奈特小姐已经在门口等待来客。
齐禹一只脚迈下马车后,伊丽莎白还是微微伸长脖子,悄悄地打探马车里面的客人。果然,在下一秒,她看到了一位瘦削的绅士迈出了脚。
“日安,福尔摩斯先生。”伊丽莎白机灵地眨了眨眼,“我早就猜测到你会和艾德勒小姐一起来的。我和我的舅舅、舅妈都非常欢迎您!”
福尔摩斯简要地打量了这位小姐一眼,平淡地说:“我是来拜访里面的先生的。”
“我的天,你是如何得知达西先生也前来拜访了的?”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向她点头致意,就先行迈进了大门。齐禹冲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向伊丽莎白解释道:
“门口处有方头靴子的脚印——显然,这属于一位年轻的绅士。另外,你身上有印度特产的雪茄味。在你的朋友中,似乎只可能来自在印度有种植园的达西先生了。”
话毕,她在这位小姐惊叹地目光中,挽住了她的手臂,一同向屋内走去。
“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太厉害了。”
“他一直是如此。”
侦探先生得到外人的夸奖,齐禹觉得自己甚至比他本人还高兴。她正准备顺着话说下一个话题,却发现伊丽莎白以一种俏皮的笑意看向她。
“艾德勒小姐,你的身体感觉如何了?”
“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她觉得这个普通的问候配不上那种八卦的目光。于是,她疑惑地望着伊丽莎白,等待她下一个问题。
果然——
“艾德勒小姐,说这话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伊丽莎白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她压低了声音说,“但是,你猜猜我昨天在剧院门口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呃……”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齐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不过,这种微妙的情景就像是夜晚的小提琴曲,只适合私人分享,外人说起就会适得其反,让她觉得莫名心虚。
“我那时候神志不清,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凶手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绳之以法?”
应付像伊丽莎白小姐这样的淑女,就应该让话题严肃一些,叫她问不出口这种难以启齿的男女之情。
果然,害羞的小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当她看到达西先生迎面走上前迎接她们的时候。
在《傲慢与偏见》的原著中,莉迪雅的私奔让脆弱的班奈特一家蒙受耻辱,主角伊丽莎白和达西的感情也因此经受了一回小考验。
现在看来,当下他们之间的情感波折远小于原著所描述的。这也许是因为时代推迟了一世纪,人们对于女性和婚姻的理解与十九世纪初已经有所区别。又或许是因为剧情的变化,私奔突变为谋杀案,让双方都有了进一步的明悟。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齐禹都是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的。
她笑盈盈地向迎面走来的绅士问好:“达西先生,早安。”
“早安,艾德勒小姐。”
对于帮助过自己心爱之人的女士,达西先生自然收敛起了自己的傲慢。他绅士地感谢了齐禹的援助之手,并且表示如果她以后需要任何方面的帮助,只要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再所不辞。
这些话明面上是在感谢齐禹,实际上却在内涵伊丽莎白在他心中重要的位置。
齐禹听着,一边含笑地点头,一边悄悄地和伊丽莎白对望,看着这位小姐的脸庞逐渐泛红。
“达西先生,说起来我可能还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呢。”她最后说道。
“你尽管说,艾德勒小姐。”
“您在印度有认识的警探吗?”
达西一怔,他没有想到一位淑女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下意识向后看去,以为是福尔摩斯先生的要求,却没有想到歇洛克·福尔摩斯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他没有将疑问说出来,只面无表情地听着。
达西又看了面前的这位女士一眼,瞧见她眼中真诚询问的目光。于是,想了想,便从桌子上拿了一只蘸水钢笔,在纸上写下了这个名字,附带着联系方式和地址。
齐禹照着纸上的内容读起来:“菲利普·菲尔普斯先生,大英帝国驻英属印度总督……达西先生,真是——”
她原本只是想寻找一个当地够用的人,只要能执行她的计划就好,却没有想到这位富有的绅士直接给了她印度最大的一个官。
果然是授人玫瑰,手留余香啊!帮助《傲慢与偏见》女主角,血赚不亏。
“菲尔普斯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可以吗?”达西先生询问道。
“真是太谢谢您了!”
他微微致意:“艾德勒小姐,我今晚就写一封亲笔信,明日派人送给你。”
“那我就安心等候啦。”
齐禹又温和地和达西先生寒暄了几句,伊丽莎白小姐的舅舅一家加德纳夫妇便加入了谈话。
谈话的内容不外乎些感谢的言辞,在熟络之后,加德纳夫妇又问起了她的家庭问题:父母身体如何,有几个姐妹,是否都成家,等等。
齐禹友善地一一回答。这种满满生活气息的话题,让她自进入《福尔摩斯探案集》世界开始后就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的父母都还在美利坚呢——”
“……”
“没有兄弟姐妹,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
“结婚?暂且没有计划,我还是单身。”
“……”
齐禹欣赏加德纳夫妇乐观的生活态度,主人们也赞扬于齐禹的直率、聪明和坦诚。在十九世纪末期,女性拥有自己的事业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但能够如此自信和成功,却是极为少见的。
转眼间,半个小时早已过去,起居室内聊天的氛围却只增不减。
达西先生倒是不介意,他乐得和伊丽莎白多相处一会儿。但这样无聊的家常可把我们的侦探先生急坏了,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却又不想拂去女士的兴致,更不愿意自己走开——
最终,福尔摩斯先生悄悄去了厨房,倒了一杯浓浓的红茶,在里面加了好几块黑糖,让茶色近于魔鬼足跟的红棕色,然后返回起居室,端给了齐禹。
——只端给了艾德勒小姐。
伊丽莎白看到这一动作,脑海里不免又浮现出昨晚剧院的那一画面,她正想向艾德勒小姐眨眨眼,却见她无奈地朝茶杯笑了笑。
然后,她竟然一口也没有喝,就放下杯子,抱歉地对加德纳夫妇说:“加德纳先生,请允许我先道别,因为我待会儿还需要去大英博物馆一趟,和别人约好的行程。”
“那真是太不巧了!”加德纳先生遗憾地说,“我们都非常欢迎你随时来访,艾德勒小姐。”
“一定会的。”齐禹真诚地回答道。
她起身,和主人们又寒暄了几句,便由伊丽莎白送她和侦探先生出门。
临行时,齐禹压低声音俏皮地说道:“伊丽莎白小姐,你日后和达西先生结婚的时候,可别忘了邀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呀。”
伊丽莎白顿时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正看向她的达西先生,慌乱地说:“我们——”
齐禹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这位女士小鹿乱撞的心。
谁知,鬼机灵的伊丽莎白小姐也不是好“欺负”的,她转了转那双剔透的眼睛,反问道:“艾德勒小姐,作为交换,请也一定邀请我参加您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婚礼……”
“我们——”齐禹愕然,“我和福尔摩斯先生是同事和伙伴,不掺杂其他方面的感情——”
“你们竟然没有订婚吗?”伊丽莎白也惊讶了,她又想到了昨晚在剧院看到的画面。
齐禹啼笑皆非:“完全没有。”
她和侦探先生相处久了,竟忘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礼仪。
伊丽莎白小姐再怎么在达西先生眼中与别的女孩儿不同,她也出生在一个富裕的乡绅家庭,也是在绅士淑女礼仪教育下长大的。见到昨晚剧院发生的一幕,自然默认了她和福尔摩斯之间的关系。
而福尔摩斯先生对外虽然展现了良好的绅士礼仪,对朋友和亲人却并无太多顾虑——穿着睡衣、顶着杂乱的头发和华生交谈,趴在铺满杂乱资料的地上研究,还有昨晚剧院的人工呼吸……这种罪证满满皆是。
齐禹正准备为了侦探先生的人品向伊丽莎白解释一句,就听到马车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口哨——这是福尔摩斯对她的催促。
于是,她无奈地朝伊丽莎白笑了笑,然后登上马车,转身朝目送她的小姐挥挥手。
“个人旅行计划?”
——她还没有从送别的情绪中缓过来,就接收到了身旁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询问。
“什么?”
“乘坐蒙古号从布林迪西,途径苏伊士运河到孟买——看来并不是个人计划。”
原来侦探先生说的是她那晚她刚刚和他“同居”的时候,翻看《美洲探险》《欧亚大陆旅游指南》的事情——
确实不是个人计划。
齐禹勾了勾唇角,反问道:“你能推出什么呢,先生?”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简单的了,艾德勒小姐。”福尔摩斯说,“能有什么事情需要警探的参与呢,当然是追捕罪犯。”
“你推断得很对,先生。”齐禹说,“说到这点,我还想请教一下,可否现在提前把逮捕令从伦敦寄到孟买呢?”
“逮捕令?”
“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的逮捕令。”
歇洛克·福尔摩斯挑了挑眉:“以什么罪名呢?”
“谋杀斯图亚特太太的罪名。”
福尔摩斯双手合十,平静地问道:“看来你对陈年旧案很熟悉,小姐。但莫兰上校行踪不定,他虽然只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助手,却不比教授本人容易抓捕。苏格兰场的那群人头疼了好几年的罪犯,你又有什么办法把他引到印度呢?”
“唔——”齐禹眨了眨眼,“请允许我暂时保密,先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对着她温和而真诚的眼神好几秒,才尽情地笑了声,说道:“如你所愿,艾德勒小姐。”
他从一旁拿出来一顶帽子,递给齐禹,问道:“从这里到大英博物馆还有一段时间,我想这顶帽子足够我们打法了。这是我早上接到的一个案件。这顶帽子是看门人彼得森在古治街捡到的,来自一位背着白鹅的高个子男人。你能从中推出什么吗?”
——侦探先生的每一分宝贵的时间都离不开这种游戏的。
齐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和福尔摩斯要了放大镜,学着他的方法观察了起来。
“帽子上有姓名的缩写H.B.——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从帽子的外观来看——准确地说,是其中反应的脑容量,主人是个大脑壳,很聪明①。
“这是顶时髦的帽子,说明这人过去生活富裕,但目前处于困境,因为他自此以后就没有买过别的帽子;唔——他虽然今不如昔,但也有点儿自尊心——因为他尝试用墨水涂抹帽子,来掩饰其破旧①。
她又将帽子反过来,观察了一番。
“这是位中年人头发灰白,并且刚刚理过发,帽子里头有理发师剪下的发渣……顺便提一下,他家里绝不可能装有煤气灯——因为上面有至少五滴蜡烛油,说明他经常点燃蜡烛①。”
齐禹说完,顿了顿,又反复观察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才看向福尔摩斯。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福尔摩斯先生?”
“艾德勒小姐,你真是头脑灵活!”歇洛克·福尔摩斯丝毫不吝啬赞美。
不过,他又说道:“但你却没有提到一点。”
“是什么呢,先生?”
“他的妻子并不爱他。”
齐禹愣了愣,没有想到这种情感上面的推断会从福尔摩斯口中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先生?”
“你看着帽子……”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她手中拿过帽子,反常地非常耐心地、慢速地解释道:
“这顶帽子已经好几周没有刷过了。如果看到一个人的帽子上积满了个把星期的尘土,而他的妻子对此不以为然,让他这样戴帽出去——那么,我想,他一定很不幸地失去了他妻子的爱了①。”
齐禹思考了十秒钟,脑中对这段话过滤了三遍,真正消化后,才认真的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刚准备抬头赞扬侦探先生,却发现他眼中意味不明的笑意。
齐禹先是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看了看歇洛克·福尔摩斯头上那顶帽子——
那顶她今天早晨,特意擦拭的帽子……
齐禹:??
齐禹: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怎么觉得您是在内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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