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午后,夕阳入海。

    一个蒙着脸的人走在走廊上。

    那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可以被称作孩子的人。

    ——芥川银。这是这个孩子的名字。

    用白色绷带蒙着下半张脸,头发故意采用扎人的菠萝头,边上的长留发看起来相当尖锐。

    整体来说,这是一个看起来浑身带刺的孩子。

    看上去像是男孩子。

    实际上是女孩。

    芥川银,芥川龙之介的妹妹。两个人本来是一起在贫民窟里相依为命着,在某个意外发生之后,她便随着兄长来到了这里。

    因为女孩子总是容易被人看不起,总是容易被人动手动脚,所以银干脆打扮成了这幅刺头的模样。

    银此行的目的是去看望受伤的兄长。她那倔得和小牛一样的哥哥,总是一停不停地受伤,但从来不关心受伤的自己。若非医生的强硬阻拦,对方现在怕是已经从病床上跳下来一脚踩进血与暴力构筑的蜘蛛之巢了吧。

    说起医生,银的感觉还是蛮复杂的。

    怎么说呢,当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弟”拍着自己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有非常奇妙的感觉吧。

    医生——织田真琴,拥有着极其罕见的治愈系异能力(虽然本人再三强调那不是异能力而是魔法),今年十四岁,从年龄上看毫无疑问是个小孩,本身也会做出非常幼稚的事情来。但是有的时候——银自己的想法——对方的眼神会显得非常沧桑,卑微,就好像里面藏了一只已经快要死去的狮子。

    但那不过是少数时候。

    芥川银的鞋跟敲打在石质的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芥川龙之介的病房在701,走廊深处,挂着黄灯的那一间。

    还没走到那里,她就偶遇了医生。

    织田真琴一身的灰尘,看起来非常狼狈。他一手抹布一手水桶,白净的小脸上一片黑一片灰的。

    “噢,是银啊。”他相当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芥川银和别人一样称呼对方为医生。

    因为对方是什么伤痛都能够立刻治好的医生。

    至于她那久久不出院的哥哥,怕是个人关照吧。

    银问了好,然后又说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真琴指了指里面那间房。

    “我本来想再拖几天的,但是芥川实在是太想回去了,所以我给他批了明天的许可。热爱工作的人真是让人敬佩啊……”他嘟囔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了抓脸颊,然后摸到了一手的灰。

    真琴脸色突然变差。

    他告别了银,去了厕所。

    相当生气地把水桶和抹布往边上一丢后,真琴就着水龙头下的水流搓洗起自己的手掌来。

    他刚刚从太宰治的病房出来。对方不知道串通了谁运了一堆炭进来,然后就在病房里烧了炭。

    ……煮玉米吃。

    也不知道对方那个脑子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又不是冬天,是大夏天啊。

    总之,先前还以为太宰治要烧炭自杀的真琴急匆匆地跑进去,结果就发现对方就着火炉煮玉米。因为腿短心态也焦急,真琴一不小心就绊倒在了边上的炭堆上。

    炭堆散乱,把溅开在原本洁白的墙壁上。

    这就是为什么他提着干净的毛巾和清水进去,出来的时候提着的是脏水和黑抹布的原因。

    越想越来气的真琴在洗完手后就抓起桌子上的黑笔,在门上的大字报底下又加了一句太宰治新罪行。

    [五:恶意毁坏医院环境!消费医生的责任感!当诛!!!]

    真琴气得牙痒痒。

    罪行多到数不胜数的另一名当事人却趁着对方在写大字报的时候,从窗户溜走了。

    太宰治是个非常潇洒的人。

    “潇洒”这个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明明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四周却萦绕着一种大人也难以言喻的奇妙气息。

    好像枯叶飘入水中,又好像白瓷瓶和里头的山茶花一起炸裂。

    披着黑风衣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医院。

    明明之前弄脏了病房,他却没有一丁点愧疚的意思,脸上反倒是露出一股“得逞了”的小孩子耍心计的表情来。

    接下来,他要去一个地方。

    ***

    孩子的情感变化总是很明显。即使想要隐藏起来,但总会被发现。

    而且,织田作之助是一个很擅长读取别人情绪的男人。

    夜晚。星光璀璨。

    他看见一只咖啡杯摆在桌子上,里头剩余着半杯子咖啡。深色,苦涩的,给人提神的。

    “真琴?”他喊了一声,猜想对方现在大概是异常疲惫但是又不得不睁大眼睛。

    现代人的生活总是免不了熬夜。

    工作的困扰。

    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的诱惑。

    对于织田真琴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游戏更有趣了。即使困得要死,他也要登上游戏先把日常任务做了。

    卧室,蓝色水珠的小夜灯微微闪着。

    红色娃娃头的少年支着胳膊,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捧着手机。

    他出神地打着游戏,后知后觉才发现织田作之助来了。

    真琴翻了个身,“我要喝橙汁!”他毫无羞愧地支使着看起来风尘仆仆刚刚工作归来的兄长。

    橙汁在冰箱里面。

    织田作之助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这间房子两室一厅,一共七十五平方米。

    房子是真琴买的,这让原本年纪轻轻的他就背负了他这个年龄本不该承担的风霜。

    ——还房贷。

    虽然房子不大,厨房和卫生间都很小,但是房价格外贵,光是这一间的首付就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织田作之助长到这个年龄,竟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吃软饭的错觉。

    织田作之助来到狭窄的厨房,从镶嵌在墙壁里的冰箱里摸出了没剩多少的橙汁罐子。

    瓶身一暴露在微热的空气中就冒出了一阵水汗。

    织田作之助没有直接把倒出来的橙汁直接拿给真琴,他放在桌子上晾了一会儿。

    等温度升上去一些。

    太冷的东西容易伤肠胃。

    织田作之助看着玻璃杯的橙色液体逐渐变得温和起来。

    得到了橙汁的真琴这才放下了游戏。

    他捧着玻璃杯,朝男人抱怨起白天的事情来。

    他抱怨宁愿给自己家异能力买衣服却不给他们涨工资的老板,也埋怨某个从医院里偷偷溜走的不听话的病人。

    织田作之助顿了一下,“是太宰吗?”

    “就是他啦!”真琴愤愤地说,“我就是去了趟洗手间(还写了个大字报),回来人都没啦!更过分的是,他还在他那件病服上面涂鸦了!不仅浪费绷带还浪费病服,月底的日志上我一定要记他好多笔!”

    织田作之助知道真琴有一个专门的“死亡小本本”,上面出现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太宰治”。

    真琴抱怨够了,又好奇地想起来,“哥哥怎么知道是太宰?”

    织田作之助咳嗽了一声,从真琴手里接过已经空了的玻璃杯。

    “我在lupin酒吧碰到他了。他看起来身体很好的样子。”

    “那当然是因为我很厉害啊!”一提起这个,真琴就眉飞色舞了起来,“之前中也把他带过来的时候,简直就要死掉了。不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掰着手指数了一下,“光是差不多这样的情况我就遇见了三次噢。”

    第一次是不看红绿灯闯进车流里面。

    第二次是在没有通知武装部队的情况下只身进入敌对势力的巢穴。

    第三次就是这一次,直面飞过来的流弹。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思妙想。看起来像是一心求死,但是又不敢真正死去。”真琴觉得人类世界真是复杂,还是简简单单的魔法世界比较适合他。

    虽然因为和教导自己魔法的老师——梅林理念不合而被踢回了老家,但是与这里——横滨相比,那里的物种,不如说精灵,花仙子,都非常单纯,一读就能读懂。

    太宰治是真琴有史以来遇见过的心思最复杂的人。

    明明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真琴语)。

    织田作之助摸了摸真琴的红色短发。

    “早点睡。”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显示此刻已经是十一点十五分来。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是他也知道对方并不会乖乖听话早早入睡。无论是咖啡还是冷橙汁,都刺-激着对方的神经。

    嗯,还有游戏。

    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游戏害人。

    ——虽然每一个游戏爱好者都不会把这当回事。

    以此类推,真琴也是如此。

    虽然他嘴巴上喊着“嗯嗯啊啊”,但是织田作之助一出去,把门旋上了以后,他就又翻了个身,重新拿起了万恶之源——手机。

    现实世界只有房贷、可恶的病人和偏袒可恶病人的亲哥哥,还是游戏世界里好。

    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

    夜逐渐入深。

    一开始的时候嘴巴上说着最后一把最后一把,但这最后一把似乎是续了命,变成了有九条命的最后一把。

    等到手机没电自动进入关机状态,真琴这才放开游戏躺回了被窝里。

    准备睡觉。

    但此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因为之前玩的太嗨导致大脑已经过度精神而无法入睡了,真琴躺在床上两小时愣是没睡着。被酸痛和睡不着两种感觉一并折磨的他痛苦起身,打算再去冰箱里倒杯橙汁喝喝。

    ——橙汁罐头被捏扁了,可怜兮兮地躺在角落的垃圾桶里。

    现在是凌晨一点钟。

    织田作之助于隔壁的房间里已然入睡。

    真琴:想喝橙汁。

    因为实在是睡不着,又无聊,真琴把自己搞成个人样而不是仲夏夜之鬼后,就轻步出了门。

    凌晨,深夜,静悄悄。

    正常一点的人就不会在这个时间出没。

    换句话说,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往往是些不正常的人。

    失眠的人。

    试图付诸暴力的人。

    幽灵般的人。

    以及,突然想喝橙汁的人。

    马路对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都开的便利店。

    真琴到的时候,值晚班的那个女孩子已经困得点头如啄米了。

    真琴拿了两罐橙汁,然后把钱无声地摆在柜台之上。

    他重新踏入幽黑的夜色之中。

    但是在之前我们曾经说过,这个点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往往是不正常的人。

    一个纤细的身影摇晃着他身后的细长的影子,影子倒影在有些黄的墙面上,被树枝切断的影子,狰狞着模样。

    ……大晚上看起来还怪吓人的。

    真琴想。

    他看似不在意地挠了挠头发,眼神却刻意地瞥向一旁。

    阴森兮兮,跟个鬼一样。

    他自己倒是蛮害怕的。

    秉着看不见就不会有麻烦事找上门来的真琴靠着马路的另一侧,往光线充足处走。

    喀喇一声。

    那个鬼魅般的人影消失不见。

    (该不会真的是鬼吧!)

    这个想法一下子从真琴脑中滑过。但当他缩紧眼神,却看到了某样人工玩意儿。

    ——一个落在一旁的井盖。

    以及,一个没有盖井盖的地下井。

    真琴挪着步子走过去。

    黑黢黢的。

    他大着胆子望向下水道。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落在里头。

    “它”有着一头松软的短发,短发下有洁白的绷带。

    真琴:………………………………

    他现在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井盖盖上去了?

    井中的太宰治抽泣一声,“谋杀——这是谋杀啊!”他的语调拔高,好似刚才他不是自己踩空掉下去而是被真琴推下去的一样。

    真琴:……………………………………

    我果然还是把井盖盖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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