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秋生见他低着头,碍于百里珩在,只手忙脚乱地将裙子提起来。
他咳了几声,已然先转身出去了。
掩上门,屋里随即静静悄悄。系好了裙带,她一脚踩在公狐狸的大尾巴上。一人一狐都瞪大眼珠子,不过一个是愤怒,一个却是心虚。
俞秋生冷冷一笑,再次捏住他的嘴。
“长本事了,这么大一只狐狸也不害臊。”
她咬着牙,将他身上的毛揉搓下了一大把,空气里棕红的狐狸毛飘来飘去。后来实在忍不住,公狐狸拍了拍她的小腿,不敢咬她,只得斟酌着说道:“我不对。”
“东西都卖完了,甚至还日行一善,咱们不该多留。要是叫你师父发现,少不得有你一顿罚。”
听来有道理。
面前立着的俞秋生尚还有理智,犹豫半晌松手,自己将衣服扯了扯,垂落在面颊的乌发上都沾了他的毛,呼吸间飘到了鼻尖上,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眼泪汪汪,苍白面色染就一丝红晕,眼睫翕动,红唇上被咬出一个口子,如今渗了血丝。
公狐狸到底心存良善,学着人类的样子向她作了一揖,算作是认错了。
他身子粗长,棕红毛发,狭长的狐狸眼里透着一股精明。这回蓬松大尾巴上掉了好些毛,作揖时因为是兽身,滑稽之余逗笑了她。
见她淡眉弯起,眼中终于有些许笑意,公狐狸才松了口气。
俞秋生捂着嘴笑够了,不耐与他吵起来,思来想去只得作罢。拿着钱,将屋里收拾收拾后推门而去。
原以为百里珩已经离开,谁知这玄衣少年竟在屋檐下候着,背负长弓,侧颜俊逸,听闻脚步声便赶紧转身。
俞秋生那时候呆呆地,大抵没有意识到这人在等她,脑子一抽,冷着脸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硬生生逼得人把她抓住了。
触手的衣料有些许冷硬,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子时已过,钟鼓市中人愈发拥挤,在这拥挤的人潮中,两人并一狐在大声说话。
俞秋生不明所以,抬眼问道:“道友你说什么?要请我吃饭?”
百里珩仍旧抓着她纤细的手腕,脑子里想的全是方才那一幕,脸颊上绯色未完全褪去。少年秀气的下颌绷紧,一双眼眸里黑沉沉的,努力掩去一闪而过的慌乱。
“道友今日帮了我一个大忙,在下却冒犯了。”
“在下愿赔给姑娘一套衣裳。”
他抿着唇,低头小心查看俞秋生的神情,白皙如玉的面上难得有这等谨慎。
穿着一身白衣的俞秋生认真思索之后顺从了她粉红色的梦想,迫于原主高冷形象,于是矜持地点点头。
公狐狸:“这怎么好意思。”
她一拳下来,公狐狸垂下了尾巴,胡子一抖,依旧扭头道:“这也好意思!”
人群中不时有人偷望过来,俞秋生扶额,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杀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那道友好意我心领了。”
免得说她脸皮厚,巴巴往上贴。
这般言语那就是拒绝。
百里珩愣了会儿,正要开口,俞秋生便嘭的一声变成了一只黑色兔子。一个大活人转眼就成了那么一小只。
百里珩:“?”
而公狐狸驮着她,嘴里哎呦一声。
抬起头望向钟鼓市的天上,渺渺云烟当中似有一人身影,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有无形的重量。
俞秋生硬着头皮看去,辨认出那轮廓身形,当下像是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人从未有如此清醒时刻。
那是纪素仪在上。
“遭了,是他,我我我我……”她说话都不利索,三瓣嘴张了张,最后却是破罐子破摔一把将头埋到了公狐狸的毛里,短短的尾巴抖了几下。
显然是吓坏了。
毕竟人家将她绑了好久,斥她为夺舍的歪魔邪道,俞秋生要是活不到结局,八成就是被纪素仪给干掉了。
百里珩:“他是谁?”
公狐狸爪子扒了扒地,心里则在叹气,未曾想到纪素仪会出岛,往常时候他就跟死了一般,于是如今没好气道:
“他呀,你得叫他爷爷。”
百里珩脸一黑,哂笑:“好大口气。”
阳虚派的掌门向来只在旁人的传闻中,百里珩从出生到现在这一百年间,纪素仪正好谢绝了一切的拜访者。
百里家主竟没有机会带着家中嫡长孙来见识见识当代大能的容貌风姿。
便是在玉简或是留影石上看过,百里珩也压根不会相信纪素仪会亲自现身到此地。
头上一轮圆月叫云层遮住,洁白的光线暗淡下去。
百里珩探手摸了摸俞秋生毛茸茸的背,若无其事道:“你既如今不想要,那便留到下一次,下一次见着了我就请你吃饭。”
他那样子仿佛真觉得两个人下一回还能遇见。自幼长在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莫名单纯无害,厚实温暖的手掌抚过背上那一层皮毛
俞秋生抖的更厉害。
这期间公狐狸则低头寻缝,找着了就从百里珩面前溜,一言不发将他丢在了人群里,走的义无反顾。
可连俞秋生在他背上差点被颠下去。
重重人影遮拦再看不见后公狐狸恨恨道:“夭寿了,你师父找来了,届时你可不能说是我带你的,而是你胁迫我。”
“你这么怕他?”
俞秋生暗暗想着若是纪素仪问,她就抵赖说是公狐狸胁迫她来干事。
“我怕他?废话,我往上数个几千年往下再数个几百年也不见怕过谁。”他摇摇头,拐过长街短巷,翻墙走避,转眼功夫就将拥挤人流抛在脑后,最终停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地界。
这时候月光亮堂,洒在他的毛发上,看着油光水滑。
地上的狐狸影子却有几分狰狞,俞秋生抬起兔头一看,就见他在张牙舞爪,站起身子后约有一个男人那样高。
“我当年教训纪素仪时你还没出生,可惜未曾看到我那时候的风采。他算什么?他顶多就是个……”
“就是个什么?”
公狐狸一咧嘴,半个字没吐都一股脑咽到了肚子里。
原是他来了。
如今夜风穿堂,地上的雾气升腾起,氤氲了视野,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朦朦胧胧。就连纪素仪出现,也是如此。
他素白的衣袍上流光倾泻,月华流转,整个人像是冬末春初的雪,带着凌冽的寒意。那一柄长剑就在腰间,坠下的流苏微微晃动,空气里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细嗅之下有些许清寒。
这仿佛就是纪素仪来时的信号。
俞秋生抖了抖,爪子抓扯着公狐狸的皮毛,叫他疼的龇牙咧嘴。
“我同你说的话,原来都当做耳旁风了。”
纪素仪捏着她的后脖颈肉,提到面前来。
俞秋生耷拉着耳朵,遮住眼睛,四肢都团起来妄想着将自己与他阻隔。
“让你去采药,你却要出山。若是谋害了他人,这等罪过与你谋害同门的罪过一并罚算。”纪素仪轻声道,稍稍用了点力气,俞秋生顿时就从兽形又化为人形。
此回依旧狼狈,不过捂着脸,巴掌大的地方下巴尖尖,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跟原主极为不像。
伪装只是一时的,瞒不了一世。叫他早早地发现,早早地做了安排。纪素仪松开她的领子,扯散的领口再不勒着脖子,俞秋生大口喘了喘气。
她跪地不起,而身后的公狐狸早就溜了,见他如同猫见着了老鼠。
“师父。”
叫的这一声略带沙哑,嗓音有些许浑浊。
这人乌发凌乱,面如死灰,手指抓地,指尖都泛着白色。
“这一次能不绑我么?”
如同能窥见未来一般,俞秋生对上一次还心有余悸,久久得不到纪素仪的回应,她便小心抬头。
被阴影遮盖住,他人逆光,轮廓线条勾勒的流畅至极,站在她神情居高临下,半天不做声,像是在审视什么。
“你以为绑着你就是一种莫大的惩罚么?”
纪素仪捏着她的下巴,俯身缓缓道:“你没资格说这些。不过这一段时日我思虑良久,你若是要走丹师一路不是不可,只是我在此处造诣不高,你既占了她的身子,强当上了我的徒弟,自不能太差。”
“东洲的阳清山丹师最为多,四下世家水平都在中州之上。”
俞秋生似明白了他的意图。
“师父要送我去阳清山。”
纪素仪不置可否。
……
浮空岛上千百年都是老样子,俞秋生后来被他带了回来。
飞掠过阳虚派的山门,俯视身下的长阶,夜间浮在空中的萤火像是星河坠落所留下的痕迹。门派里的楼阁院落都掩映在与郁郁青青的草木之中,晚间有宵禁,除却一些巡山的剑光,一片沉寂。
她似乎是好久没有到予生殿,望着纪素仪的背影,俞秋生犹豫再三推说要去自己的偏殿换身衣裳。
想起今日被百里珩看到的样子,俞秋生忍不住又尴尬起来。
而纪素仪轻挑起眉,有些许意外。转身将她这仔细看过,只是眼神深邃,仿佛能看出她里面裤子短了一大截一般。
俞秋生握拳抵在唇畔咳了几声,再次询问:
“可以么?”
纪素仪敛袖,视线移到了她腰下,皱着眉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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