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一场暴雨将开城淋了个通透，夏季的燥热终于褪去。
晚上九点，S大的礼堂灯火通明，正在举行80周年的校庆晚会。平日里鲜少露面的学院领导与社会各界名流这会儿正襟危坐于观众席前排，维持着社交场合应有的体面，观看表演。
而后排早有人坚持不住了，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礼堂后台有些忙碌，十几个舞蹈系的小姑娘身着统一的表演服，在进行最后一遍彩排，或是在低声沟通着配合事项。每张年轻的脸上都青春洋溢，严阵以待。
林初棠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动作后，便在距离人群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单手撑着下巴，略有些散漫地看向某个地方。
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又长又密，鹅蛋脸小巧而精致，下巴颌儿的弧度柔和，看上去有些稚气未脱，却难掩明艳。
身上穿的表演服也和统一服装大有不同，一袭云烟色长裙衬出姣好的身形，绯边长袖翩翩，落在纤细的腰间，细节处的设计更是暗藏玄妙。
从旁人的视角看过去，她坐在那，像一幅款款的画卷，颇有几分古风美人的灵动感。
负责校庆表演舞蹈部分的宋老师，把亲自编纂的独舞《点绛唇》的表演机会给了林初棠，就连舞蹈衣都是特别定制的。
这种在全校师生面前挑大梁，出尽风头的机会实属稀有，其他小姑娘掩饰不住的歆羡，频频侧目往她这边看，甚至有人还轻轻念叨了一句：“好漂亮啊。”
林初棠面上没什么表情，因为脑子里在默默整理舞台流程。
“亲爱的，跟你商量件事儿。”人群中，方若琳提着裙子走过来，打断她的思路。
“怎么了？”林初棠抬起眼皮。
“能跟你调换一下表演顺序吗？”方若琳是和其他人跳群舞的，十几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裙子，美的也很统一，但没什么特点。她解释道：“今晚我爸爸回来，我一个月没见他了，想早点跳完回家。”
说完，她看着林初棠的眼睛，又笑着补充了句：“拜托拜托，一定帮个忙！”
请求的语气里裹挟一丝细弱的强迫意味。
林初棠眼波动了下，打量对方几秒，说：“不行。”
方若琳一怔，以为自己听岔了，“啊？”
林初棠轻轻扯唇，露出贝齿，显得情真意切，说：“我爸爸今晚也回来。”
她敢拒绝不合理的要求，也不怕不好意思。
这么明晃晃的拒绝，甚至有些不讲情面，大家登时尴尬得面面相觑。
“她爸妈不早就离婚了？听说她爸都不管她，回来什么啊？”有人提了一句。
方若琳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青一阵白一阵的，手指头揪着裙边，似乎要发作。
而林初棠没再看她。
“干什么呢你们？”
突然，宋老师推门走进来，她平日里就很严肃，脸稍微一板，女生们就很害怕。
“……就，想换一下顺序。”有人弱弱地回答。
“荒唐！”宋老师眼神凌厉，指尖抬起，点了点外面，“知道下面坐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一个个的都飘了？我为这次校庆表演足足准备了三个月，都少给我搞事情！”
说完，她似乎意有所指的，朝着方若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否则滚蛋！”
话音落地，威慑力十足，青涩的小姑娘们纷纷如鸵鸟般埋起了脑袋。
*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
说到外面坐着哪些大人物，林初棠坐在椅子上，听到有人细数今日签到的嘉宾：政界要员，学术界泰斗，知名媒体点评人，还有财经周刊的常客……
“哎，你们知道坐在赵院长身边的人是谁吗？”有人问道。
“怎么了？”坐在院长身边……身份可想而知。
“好年轻啊。”她笑了笑：“而且帅得不像话，猜不出是做什么的。”
“哪一个啊 ，你这么说我好好奇。”
那个人想了会儿，发现自己根本描述不出来他的相貌，含糊地说了一句：“反正你去台前扫一眼，就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很显眼。”
……扫一眼就知道是谁了。
后面的话，林初棠没有听清，因为报幕已经报到她的节目了。
宋老师走过来，抚摸了下她的后背：“检查一下，衣服，鞋子，都没问题吧？”
林初棠弯弯唇角：“来之前就检查好了。”
宋老师“嗯”了一声，笑了笑给她鼓励：“好好跳，放轻松。”
*
林初棠还是无法抑制的紧张了。
舞台布置很隆重，三米多高的暗红色幕布，流光溢彩的镁光灯，上千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她身上。
空旷，恢弘……
她站在台上，感到身体很虚浮，仿佛飘零在黑浪上的一块儿浮木。
当舒缓的配乐响起，脚尖轻盈地点出第一步的时候，又很快调整过来，怕什么呢？
灯光稍稍下移，观众席第一排蒙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林初棠的曼妙身姿就这样落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黑沉，倦懒。
柔和的光落在他的黑色短发和鼻梁上，在皮肤上拓下淡淡的阴影，他很静，静得仿佛沉入另一个神秘的时空。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哪个是赵院长。
那个人坐在一众德高望重的领导中间，可她却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是不同于周遭一切的存在，耀眼到旁人都是陪衬。
林初棠恍然明白，“扫一眼就知道是谁”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台上，林初棠和他对视的那个瞬间，呼吸忽然急促，心脏颤栗。
等她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人的目光已经平静移开，看向别处。让林初棠有些怀疑，那一秒的对视是不是真的。
林初棠四岁跳舞，十几年，舞台经验还算丰富，这些对她来说不难。
她踩着乐点婆娑起舞，霓虹半掩，露华零地，每个动作自然而流畅，渐入佳境。看到台下一双双专注的眼睛的时候，林初棠自觉效果应该不错。
她年纪虽小，专业素养却很强。
不过临近结束的时候还是出了点意外，她做一个动作，侧腰回眸，脑袋需要有一定角度的伏低。
这时，头上一轻，缝在发带上的珠花忽然就掉了下来。
那瞬间，她的鼻尖都在冒汗，而人一紧张，就容易犯错误，她竟然伸手去抓了一把珠花，全乱套了……后面她还有一个定点动作要做。
就连在后台观看的宋老师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替她担心。
这是个舞台事故，她的心索索发麻，像被人狠抓了一下，许多混乱的画面闪过脑海。不过半秒的功夫，她反应迅速，扬手将珠花抛向观众席，当做献礼，继续做定点动作。
这样不懂的人就会毫无察觉。
事实证明效果很不错，很能带动观众的情绪，气氛热烈起来。将本来一个稚嫩少女的暗恋故事的克制与彷徨引向高|潮。
没人看出来她失误了，以为这是精心设计好的。
林初棠完美地完成了定点动作，结束。
耳边是雷鸣般的掌声，忽然，林初棠有一个荒唐又幼稚的想法，她很想看看那个人的反应，他看出来她失误了吗？看到她很完美的临场反应了吗？
林初棠的目光再次去寻找，而他正侧头与旁人聊天，并未看向台上。昏昧的光影下，他的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下颌很窄，五官英挺，侧脸轮廓略显凌厉。
他身边的那位校领导努力比划动作，专注地与他描述着什么，而他也只是神情寡淡地一笑，并未达到眼底。
给人一种很强的距离感。
也是，他连大人物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台上跳舞的小姑娘呢？
*
晚会结束已接近十一点。
结束了兵荒马乱的一天，大家都很疲惫。宋老师还是抓紧时间跟大家总结了这次表演，表扬了下林初棠的临场反应能力。
而后又询问珠花的事情，林初棠说，来的时间检查好了，但不知道为何缝的线断了好几根。
宋老师没再追究，接着说了几件事便放大家去休息。
林初棠走出礼堂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丝丝细雨，夜晚的风卷着裙边拍打着小腿。她想，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男人了。
告别了一起跳舞的小伙伴，林初棠裹了下身上的外套，到24h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冰的，仰头喝起来。她想到有一份资料要打印，便攥着手机向校外的图文店走去。
这个点，络绎不绝的校外车辆向门口驶去。被雨淋湿过的林道呈现出一种深灰色，光照出几片亮堂堂的水滩，还有些树桩下的淤泥被冲刷下来，淌在路边，有些滑。
林初棠撑着伞，挨着路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车辆。忙碌了一天，她现在很困，更多的是身体上的疲惫，因此脑子反应也慢了半拍。
电话响的时候，她正要绕到林道的另外一边的图文店，而这时迎面而来的一辆黑|车打起了大灯，导致她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她一边想着接电话，一边又在猜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等反应过来走在路上不应该接电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直行道上的一辆白色的宾利欧陆开过来，车主也是被黑|车的大灯晃得没看到她，林初棠赶紧往后趔趄了两步，依然没能躲过去，摔倒在地上。
好疼，林初棠坐在地上摁住崴了的脚腕。
罪魁祸首的黑色车早已溜之大吉。
宾利的车门打开，车主走了下来。
男人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然后人蹲了下来，靠近她。
她的目光上移，看到一张英挺的有些冷感的脸，是他！
他的袖口有一阵极淡的木质馥郁香调，竟然是干净舒服的，和他的白衬衣一样温柔和缓。
那一刻的痛感都削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在怦怦乱跳。
“能起来吗？”这是他今晚问出的第一句话，嗓音低沉，手并没有碰到她。
林初棠有些混乱，忘记怎么回答，却又下意识道：“没……没事。”
“没事？”他缓缓重复了这两个字，看了下她破了皮的小腿，视线再次回到她的脸上，胸腔里似乎闷着几声细碎的笑，又好像不是。过了好久，像问小孩子那样的语气，反问她：“不跳舞了吗？”
那一刻，她知道，他记住她了。
……是吗？她颤颤地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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