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林初棠被那句调笑弄得面颊燥热，不知所措，要说的话卡在喉头。
后来想想，那天晚上不可思议的发展，便是两个人的开端。
商议的结果是，他送她去医院。
那句调侃，是他在帮她放松心情而已。
去医院的路上雨已经停了，他开了车窗，阵阵凉潮的风灌进来。他垂着眼皮，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神情有些散漫，似乎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林初棠的脸颊被吹凉，脖子里黏黏的，她没什么胆量看他，只好保持安静。
男人带她来到一家私立医院，一眼望过去，医院大楼的窗户里发出方块亮光，莫名有种暖意。
雨后的夜空，墨蓝得纯粹。
林初棠落后他约半米，发现他的腿很长，身量高大。肩膀宽，到腰间收窄，好看匀称的身形，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他把她带到接急诊患者的地方，安置在等候区的椅子上。
“身份证给我。”他说，抬手指了下挂号窗口，补充问道：“带了吗？挂号。”
林初棠的身份证是一直放在钱包里的，她赶紧拿出来，交给他。
他接过来，扫了眼小方片上的信息。
“林初棠，是你的名字？”他咬字精准，舌尖微卷，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一遍。
“嗯？”林初棠抬头，懵懵的。
看见他眉骨微抬，眯了下眼睛，含有一种几不可见的笑意，又指了指自己，开口：“江起昀。”
林初棠反应过来，他上面一句并不是无用的废话，认真念她的名字，因为要当做一个比较认真的认识方式。而且，他也说了自己的名字。
有社会经验的人很会处理问题，让一切意外，顺理成章地化解。
……江起昀。
是他的名字？
很好听，是哪三个字呢？
林初棠没有说话，男人已经拿着小卡片离开，走向门边的饮料自动售饭机，他摁了个按钮，手机扫码付款，然后一瓶圆乎乎的纯净水瓶“哐当当”滚了下来。
林初棠忽然反应过来，身份证件上的信息都暴露了，有住址，证件号码，出生年月……而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这样是否安全？
她抓了抓膝盖上的书包，想了一会儿。到最后脑子里沉淀下来的是，她其实没什么可供他图的，知道家庭住址和证件号码貌似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独自跟他来医院，就是一件很大胆的事情。
反而比较在意她的出生年份，还有证件照片。
他会因为她年龄小而轻视她，或者欺骗她吗？
身份|证是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妈妈准备带她出国玩，办护照的时候办的，那时候的自己比现在还要稚嫩，脸上的婴儿肥都没褪。
林初棠有些羞耻。
周遭杂乱的脚步声将她拉回现实，她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有点好笑。
凌晨的急诊科依旧很忙碌，如果不是特别着急的症状还是要排队挂号的。她再抬眸，看见江起昀站在一个队伍的最后面，与前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他仰头喝着纯净水，喉结随着水流滚动，长腿抵着地面，姿态很放松。
很有感觉。
这会儿，林初棠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人。
一天下来，他身上的白衬衫依然板正，纤尘不染，左边的袖子参杂着蓝色丝线的压纹，下面点缀的是黑曜石袖扣，清贵又很有质感。
林初棠垂头看自己的腿，稍微把被淋湿发皱的裙边压了压。
她猜不到江起昀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看着不到三十岁，但是一个很有钱，也不缺社会地位的人。开着几百万的豪车，晚会还能坐在校领导旁边。
但他也可以耐着性子，半夜陪一个小女孩来医院。
林初棠就用自己浅显又天真的见识，勾勒了一个框架。
他应该是一个养尊处优，性格很温柔，但又很不好接近的人。如果有人惹他生气，他并不会发火，也不会给对方难堪，但那个人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他面前。
*
江起昀挂到号，扬手把单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走。”
林初棠抓起书包站起来。
骨科在三楼，两人走到电梯边上的时候，正好有个担架车进去，就没地方了。
他看着她，问：“走楼梯，行吗？”
林初棠没法，点点头，但是走到楼梯口她就犯了难。讲道理，从车上到这里没有几步路，她还是能坚持走的，但是爬上三楼难度就比较大了，跳舞的人都是比较爱惜的自己的腿的，这决定了她的舞蹈生涯。
忍着痛爬上去？不行！
单脚跳上去？太丑了，也不行！
江起昀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他皱了下眉，看向林初棠，胳膊微抬，又在半空停住。
林初棠以为他要抱自己，尽管有些羞赧，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于是她将书包勾在肩膀上，张开手臂。
江起昀一眼就把她看穿了，撩起眼皮笑了一下，绕到她受伤的那一边，把她的粉色书包接过来，手掌握住她细细的胳膊，低声道：“我扶着你，慢慢走。”
“……哦。”林初棠一时无言，但他的手掌宽而热，很有安全感。
她再次闻到他身体上的味道。
她放松地把胳膊往后挨了挨，和他的掌心贴住。
好在晚上骨科的人不多，效率很高。他们上去就能看了。医生检查完，让她去拍片子，这个要等个把小时。
结果出来，脚踝韧带轻微撕裂，软组织擦伤，没什么大的问题。
医生给她开了一堆活血止痛化瘀药，还有中医理疗。
又叮嘱道：“这段时间尽量不要让受伤的脚踝使力，注意休息，不要吃辛辣和油腻的食物了。受伤了及时来医院这个处理方式是对的。你年纪还小，要多注重保护自己的身体。”
然后开了句玩笑：“让家里人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林初棠听完有些不好意思。
从诊疗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微微亮了。
两个人都有些疲倦。
乘电梯到楼下，江起昀忽然开口：“给你的家长打个电话。”
“嗯？”
“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他重复一遍，是淡淡的命令口吻。他看过她的身份|证，知道她是本地人，甚至家住的离这边都不远。
林初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要跟家里人汇报一声吗？还是要家人来接，他就不管她了？
林初棠拿出手机，看他一眼，江起昀像是懂了，背过身走到大门口等待。
她慢吞吞挪到窗户边上，握着手机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打出去。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不想打。
外面的天依旧阴沉沉的，干净的玻璃倒映出她的脸，有些苍白，柔软的头发乖巧的落在肩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过一丝情绪，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姑娘。
过了会儿，她走到门口，江起昀转过身来。
她的心在噗通噗通狂跳，对他撒了谎：“家里人的电话都打不通，我爸在出差，我妈……电话也关机了。”
江起昀看着她的眼睛，极淡地“嗯”了一声。
林初棠觉得应该不会被看出来。
“跟家人吵架了？不想打还是不方便？”他轻微挑了下眉骨，声音很好听，口吻也是很随意的。
这句话却不像是在问她，因为不在意她的回答。
他拿着车钥匙，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他一秒就看穿了她的谎言，点到为止，并没有为难她。
后来两人相处的时候，江起昀曾严肃告诉林初棠，小朋友不要企图对大人撒谎，这不是个好习惯，而且他都能看穿。
但彼时，他只是觉得她很有意思，从昨晚她捂着受伤的脚踝对他说没事开始。
一个稚嫩的小姑娘，呵。
*
林初棠回到学校的时候，舞蹈系的早课已经要开始了。
寝室里只有室友沈惟在，另外两个室友已经去练功了，一日之计在于晨。
沈惟用冷水拍脸，终于驱散了瞌睡虫，盯着她的腿看了会儿，问道：“真废啦？”
林初棠放下书包，走到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地喝着，她捡起一个抱枕向沈惟砸去，“说点阳间的话吧。”
沈惟抽了张面巾纸擦脸，嬉笑着躲开：“听说昨晚方若琳要跟你调换顺序，还在后台起冲突了。”
“她跟我提了，但是没有起冲突。”林初棠说：“后来宋老师来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沈惟说：“她说这话前也不过过脑子，这是校庆晚会诶，她以为是在村口搭台子唱二人转啊？想道德绑架你下不来台吗？太可笑了吧。昨晚那珠花的事儿我觉得就是她干的。”
林初棠有些犹豫，没出声。
“校庆独舞的机会太珍贵了，宋老师把机会给你，是挺遭人嫉妒的。”沈惟感慨了一句，看看时间，说道：“哎呦，我得赶紧去早课练功了。对了，宋老师早上在群里@你，让你有空去她办公室一趟。你记着这个事啊。”
沈惟说完，抓了手机便离开宿舍。
林初棠将最后一口水喝完。
她当然知道昨天晚上的珠花被人动了手脚，她一向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早早就把一切道具都准备好了，偏偏做造型的师姐给她戴上去，竟然断了几根线。
林初棠不是个软柿子，此仇她一定要报。
她没有去上早课，昨晚就跟老师请了假。从衣柜里拿起睡衣和毛巾，去浴室洗澡，冲去一身的疲倦，精神终于集中了一点。
她躺在床上，阖上眼想赶紧睡觉。很奇怪，脑子里忽然冒出那个人喝水的样子。
喝水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常行为，发生在他身上却很有感觉。
回来的路上，她想了很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直到躺在床上才明白。
是欲。
比较愚蠢的是，她并没有要他的联系方式，他也没有主动提出后面怎么办，他不管她了吗？
那对他撒谎，骗他送自己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
就这样过了一天。
隔天太阳终于出来了，温度也冷了一些，早上去练功的时候，都要穿外套才行。
林初棠吃过午饭，去找了宋老师。
宋老师给了她一张单子，是省卫视电视台明年春季要举办的舞蹈大赛，要开始初级选拔了，宋老师想让林初棠去参加。与全国的舞者比，林初棠要争名次有点悬，但是进决赛是没有问题的。
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来说，每一次比赛，上台表演的机会都很珍贵。
初级选拔赛在半个月后。
林初棠看看自己的脚，跟宋老师说明了情况，这伤最起码也要休息半个月，她几乎没有练习的时间。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宋老师也思索了一下，然后对她说：“脚伤肯定是要养的，不能胡来，留下伤病就完了。比赛的事情到时候再看吧，暂时先不要练习。”
林初棠答应了宋老师，捏着单子走出办公室。
午后的太阳有些晒，温度比早上高了不少。林初棠脱掉身上的薄外套，慢悠悠地走在校园里。
现在她的心情有些烦躁，因为脚伤，她可能会错失一次机会。
林初棠走到一家便利店里，买了一瓶柠檬水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喝着，手指撑着下巴，又瞄瞄被晒蔫了的树叶，有些无聊。
“欢迎光临！”
每当有人进来的时候，收银台的女生都会机械化的喊一声，林初棠没有好奇去看。
那个人并没有走进去，在收银台前面的货架上拿了一包烟，付了钱，站在便利店的门口就抽了一根。
其实那天，江起昀在附近开了一晚上的会。看着一室风云诡谲，勾心斗角，他在心底冷笑，面上却始终维持谦逊礼貌；待走出会议室，他才将笑容收了个干净，一身冷然。
林初棠抬起眼睛，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那个瘦高的身影，干净的白衬衫，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她只觉得他温柔又和煦。
如果仔细看的话，她会发现，他的眼底满是戾气。
林初棠摸摸自己的脸，是在做梦吗？他像是感应到，转头过来，也看到了她。
不是梦。
他掐了烟，走进来。
“江……”她又有点卡壳。不是不记得他的名字，而是不知道怎么喊。叫名字有点喊不出口，那叫什么呢？
“脚伤好了？”他没有理会她卡壳的话，径直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
林初棠张了张嘴，说：“还没。”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扫到她盖着外套的腿，那一截小腿很纤细，修长，脚上穿了一双很可爱的白色袜子，包裹住踝骨。
小姑娘面前桌上有张纸，是舞蹈比赛招募单。
“要参加比赛吗？”他又问。
林初棠的心扑通扑通又开始跳，这次她并没有对他撒谎，说的是实情，可还是心慌。
她摇头，有些委屈：“我参加不了了。”
“脚总是很疼。”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