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玖并不知她还没到场，就已经成了众女眷口中的谈资，此刻她坐在公主府派来接她的马车上，满脸气定神闲。
“绿荷，帮我把头发散了，重新换一个发式，另外，金簪也收起来，换那副珍珠头面。”当着江歆如的面，纪玖吩咐绿荷。
绿荷手脚又快又麻利，很快就按纪玖说的将她打点一新，头发往上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发髻上斜插一根珍珠发簪，耳上再坠上两颗黄豆大的珍珠，这样一换妆，配上那本就不俗的五官，顿觉整个人变得清雅娟秀，很是舒服。
“姑娘眼光真好，首饰这样一换，真还只有这绾色衣裙才压得住了。”绿荷看着姑娘，满眼都是兴奋：“又端庄又大气，真好看。”
纪玖拿着一面小铜镜仔细端详着，“是啊，颜色真是很不错，绿荷，记得提醒我回去后要给母亲致谢，谢她这么体贴，专门送了这绾色衣裙给我，若没有这么老气的颜色，只怕还显不出珍珠的光华来。”
说完，她抿嘴一笑，眼角不经意的从车厢一侧扫过。
她是故意的。
江歆如自小娇宠，纵有几分心思，被人挑拨了也容易失控，更何况，这里除了她们姐妹外再无他人，江歆如大概率是忍不住要发火的，而这火一发，情绪受了波动，等会只怕就更难稳住了。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果不其然，纪玖听到了一个暗含怒火的声音：“姐姐莫非是指母亲刻意为难你？你这样说，就不怕这话传到母亲耳中，让母亲伤心？”
纪玖斜了她一眼：“传到母亲耳中？谁传？谁是那好卖弄口舌，搬弄是非之人？我和绿荷自然是不会做的，那么，是你呢，还是你这贴身婢女呢？”
江歆如瞠目结舌。
她万万没想到江燕如今日态度这样强硬，还没来得及回答，纪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传到母亲耳中，我也不怕，毕竟母亲有没有刻意为难我，旁人不知道，妹妹你还不知道？”
江歆如结结实实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用如同不认识般的目光打量着纪玖，记忆中，这个长姐从来都如面团一般，任她搓圆捏扁，却连个屁都不敢放，今天倒是奇了怪了，不但敢反驳自己的话，还敢讥讽她娘刻薄！
她日后虽会成长为毒妇，但毕竟现在还只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十四岁少女，哪里压得住火，当下柳眉倒竖。
“你！江燕如，你居然敢说这样的话！你这样的忤逆之言，告诉母亲才是正理，难不成，要让你颠倒黑白，抹黑母亲的辛苦！你等着吧，回头我就告诉母亲，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妹妹怎么跟个未断奶的孩子一般，张口要告状闭口要找娘，”纪玖轻哼一声，顺手把铜镜丢给绿荷，“既这样生气，只怕也没心思去参加宴会了，不若姐姐我给你添把力，这就让车夫把车停了，放你回去告状如何？”
说完，她吩咐绿荷，“让车夫停车。”
停车？
江歆如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嚷道：“不，不停车！我不回去！”
若自己因口角两句就怒而回府，失去了在公主府露脸的机会，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江燕如就算回家被重罚，可自己也一样失去了机会，母亲一定会痛骂她一顿的。
江燕如真是太坏了！
她一定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自己！她一定是怕有自己在旁边，抢了她的风头，把她完全比下去！
真是想不到，江燕如居然这样工于心计，亏她平日里一副温和怯弱的模样，实际上早就坏透了，狡猾的要命！
江歆如恨得牙痒痒的，立刻给自己这个姐姐下了定论，同时下了决定，自己一定要去，决不能让江燕如得逞！
纪玖可不知道江歆如的脑补，当下似笑非笑的说，“怎么又不回去了，不回去，妹妹可怎么告状呢？又怎么让母亲责罚我呢。”
“江燕如，你少拿话压我，我要回去自会回去，可我要不回去，谁也别想我回去！”江歆如凶巴巴的嚷道：“你别以为这马车是来接你的，你就不得了了，告诉你，我才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儿，你要真敢故意让我回去，我一定会告诉父亲，让你不好过的！”
色厉内荏。
纪玖心中哂笑：“哟，妹妹有父母的宠爱，真是不得了啊，这就威胁起姐姐来了，哎，我被吓到了，心情不好，没心思参加赏菊会了，要不，我们一起回去？”
江歆如被纪玖的神来一句吓了一跳：“你？你说什么？那是公主的赏菊会，由得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
“没办法啊，心情不好就容易做错事，万一给公主添了堵，还不如不去呢，放心，原因我一定会让托人转告公主的，不会让公主误会的，”纪玖悠悠的说，又让绿荷去叫车夫：“让他调转马头，我们回去。”
绿荷自然听得出姑娘的戏谑之意，忍着笑就要去撩帘子，江歆如急了，“别！”
纪玖和绿荷四只眼睛就望着江歆如，纪玖脸上笑嘻嘻的，“二妹妹，又怎么了啊？”
江歆如咬牙，也看出纪玖这是故意拿捏她，却也只能忍，“姐姐，刚才是我说话不注意，都是我的错，你就原谅妹妹把。”
这话越说越小声，等到完全说完，她心都在滴血了。
纪玖挑了挑眉，“哦，这原来是你的错啊？”
“是，”江歆如指甲都掐到了肉里：“都是妹妹说话不注意，姐姐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纪玖看着低垂了头的江歆如，对方明显是在强行压抑怒意，从她这个角度都能看到绷紧的牙关了。
她笑了笑：“既然你知道是你的错，也道了歉，那就算了，好歹我们也是姐妹，你虽不懂事，我也不能放着不理不是，罢了，那我就勉强调整下心情，还是去公主府好了。”
江歆如纵然怒极，听到纪玖松了口，还是松了口气。
纪玖却又开口：“只是到了公主府，妹妹还请谨言慎行才好，这可不比家中，做错事有父母替你兜着，真要在公主府闹了没脸，只怕第一个不放过你的，就是父亲，你可要想明白了。”
江歆如一个激灵。
纪玖这话虽是敲打她，但说出了部分实情，江辕是个把脸面看的大如天的人，若真要闹出什么不愉快，她确实讨不了好。
见江歆如垂头深思的模样，纪玖移开了眼。
若不是担心江歆如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扰了她抱大腿的计划，她才懒得管对方做什么呢，不过说起来，几句话就能落个耳根清净，也是很不错的。
接下来的路程很是安静，江歆如不知在想什么，纪玖自顾自闭目养神，姐妹两都没有交谈，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在帘外小声的说：“江姑娘，公主府到了。”
然后就有人在外面请安的声音，又有人打起车帘，纪玖便由绿荷搀着下了马车，就见面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圆圆脸盘，穿金戴银，打扮很是体面。
妇人和她打了个照面，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惊艳，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笑吟吟的上前给她行了个礼。
“奴婢挽冬，见过江大姑娘。”
不待纪玖回应，挽冬已笑了起来，“奴才早些年曾见过姑娘，还伺候过姑娘吃果子呢，只是那时姑娘还小，想必不记得了。”
纪玖早了解过公主府的内情，挽冬一报家门，就知道这人乃是公主身边得用的姑姑，手里很有一点权势，听对方这样说，笑容中又透了几分亲热：“我说呢，姑姑看着就面善，原来竟还是旧相识。”
说完，从绿荷手里接了一个荷包递过去：“这是我亲手做的一点小东西，不值什么，姑姑若不嫌弃，拿着顽呗。”
资料中，挽冬别的还罢，却独独热爱刺绣，因此纪玖早准备了东西等着呢，果然，只一眼挽冬的笑容就更盛了。
“江大姑娘真是太谦虚了，这样的手艺只怕针功局的顶级师傅，也力有未逮，奴婢就谢过江大姑娘了。”
她们两人说的热络，却把江歆如忘到了一边，江歆如又是怒又是气，但好歹知道这里不是自己可以放肆的地方，只得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提示两人这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倒也没让她失望，这一声咳嗽，果然让挽冬注意到了她，对方眼中露出狐疑之色，“这位是…”
不是说公主之邀请了江大姑娘一人么，这位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打扮架势，也不像是下人的模样啊。
“这是舍妹，”纪玖大方的笑笑：“今年年底就十三了，母亲让她跟着我来赏菊会开开眼，没有提前知会贵府原是不该，失礼之处还请姑姑见谅。”
江府的腌臜事旁的府邸或许不知，顺安公主府却是知道的，挽冬心底透亮，她瞥了一眼江歆如，笑眯眯的说，“原来是刘夫人所出的江二小姐啊，也罢，既然大姑娘张了这口，必然不能让大姑娘为难的，反正今天各府来的人也多，二姑娘若是喜欢，只管进去顽就是。”
江歆如娇惯长大的，脾气是差了点，却并不傻，挽冬话中的意味深长听得一清二楚，她有心想要拂袖而去，但一想到母亲耳提面命的权贵人家，顿时又生生把气咽了回去。
只是难免又迁怒到江燕如身上。
她自以为掩饰的好，却不知心思全被别人看在眼中，只不过明眼人都默契的略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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