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没有骗景嫣,不过盏茶时间,景嫣死了。
王濯缨有些木然地将她的尸体搬到床上,用帕子擦干净她的脸。
与陆巽退婚之后,她在京城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才回到杭州来。
而今,杭州唯一可以陪她说话的人,也没了。
明明昨天来府上与她辞别时,他们都好好的。
她怔怔地在床沿上坐了片刻,才想起去找景烁。
得知景烁已经被押回千户所大牢,她失魂落魄地出了长兴侯府。
侯在门外的井叔见她浑身是血地出来,惊了一跳,忙过来询问究竟。
她看了他一眼,突然失声痛哭:“井叔,景姐姐死了,她死了……”
她将她视作姐姐,是她可以吐露心事的最好的朋友。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就如同她爹爹一样。
她知道世事无常,一直都知道。可是这个无常,为何总是向着坏的方面,不向着好的方面?哪怕就一次?
到了下午,她才总算探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在前不久,礼部右侍郎被人检举与三年前烧船刺驾的逆党有涉,入了北镇抚司大狱。
北镇抚司那种地方,不管你是不是冤枉,反正一旦进去了,就没有囫囵个出来的。所以没多久,这右侍郎就画押认罪了。
锦衣卫在抄他家时,发现了长兴侯府与之来往的信件与行贿的礼单,联系三年前长兴侯的案子,陛下震怒,于是判了个附逆之罪。
王濯缨回想景嫣的话,侯府没落,朝廷卡着长兴侯的爵位不让景烁承袭,想必她原先是进不了这位礼部右侍郎的门的。是她京中那位手帕交,一早知道这右侍郎要出事,故意牵线搭桥让景嫣把礼送了进去,这才有了今日之祸。
能提前知道这等机密,想必身份地位肯定不凡,难怪景嫣到死都不肯说出那人到底是谁。她是想以一死弥平那人对她的恨,不想让景烁为了给她报仇继续以身犯险。
因景嫣是罪臣家眷,又是自尽而亡,所以要等千户所的人验明正身了才能运出来安葬。有了上午那一遭,王濯缨恐她尸身受辱,全程跟着。
一夜未眠,第二天上午,总算所有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了,王濯缨把景嫣的尸体从千户所后门抱出来,放进井叔一早准备好的棺材里。
附逆的罪名扣在头上,乔永康肯让她把景嫣的尸身带出来安葬已是看在了陆谦的面子上,如若不然,是要丢去乱葬岗的。所以丧事是绝对不许办的,只能直接拉到城外去掩埋。
土坟立起来后,王濯缨听着耳边林风回旋,鸟鸣凄幽,回想前两天景嫣还活生生地与自己说笑,做糕点给自己吃,如今竟变成黄土一捧,忍不住悲从心来,在坟前又哭一场。
“小姐,你一夜没睡了,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人死不能复生,要学会节哀。”井叔在一旁劝道。
王濯缨伸手擦干脸上泪痕,努力平复一下情绪,哑着嗓音对井叔道:“井叔,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去看看阿烁。逢此大难,他小小年纪,恐怕吓坏了。他定然也担心他姐姐,我……我去告诉他。”
井叔叹气,道:“那我回去做饭,你记得回来吃晚饭。”
王濯缨来到千户所大牢,想见景烁,看守牢狱的锦衣校尉不让她进。
“王百户,景烁乃朝廷重犯,上头一早吩咐过,无关人等一概不得探视,还请王百户不要让小的们难做。”
王濯缨确也不想为难他们这些当差的,但她又委实担心景烁,遂转身去找乔永康。乔永康不在千户所,也不在家中,王濯缨只得作罢,暂且回家。
因心情郁堵,一天都没吃东西的她也不觉着饿,吃了几筷子米饭便回屋休息。
井叔收拾好碗筷,站在院中心事重重地看着王濯缨房间的窗户。他感觉景家此劫来的非同寻常,小姐如今平静的生活必然被再次打破。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犹豫了半天,他决定还是要将这边的情况汇报上去。
他回房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件,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翻出了院墙,观望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借着夜色掩护飞快地向武林门那边潜行而去。
王濯缨前天晚上想着要去洛阳找贺兰,夜里就没怎么睡好,昨晚又是一夜没睡,按说应该疲累已极。可她心中一时哀痛景嫣之死,一时又记挂着景烁的安危,睡也睡得不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得有人拍打院门。
她想着井叔会去开门,也就没起身。
可过了好一会儿,那拍门声还在。
王濯缨起身下床,感觉有些头昏脑胀,她伸手按了按额角,拿了挂在墙上的刀出门来到院中。
“什么人?”她站在门内问。
“是我。”外头的人道。
王濯缨一听竟是陆巽的声音,忙将门打开,借月光看着外头身穿飞鱼服的峻拔男子,有些诧异道:“陆哥哥?”
陆巽抬眸看她,因是从床上起来开门,她一头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窈窈纤腰不盈一握。
他单手扯开颈下披风扣带,上前一步,一边将披风往她肩上披去一边道:“怎么起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王濯缨回过神来,忙推拒道:“不用了陆哥哥,我不冷,你先进来。”她抵开陆巽的手,回身往院中走。
陆巽握着披风的手指微微发紧。
未退婚之前,她虽不像寻常女子一般喜欢黏人,却也从不曾拒绝他的亲近。而今,却是连给她披件衣服都不能了。
他跟着她往院中走,看着夜风撩起她及腰长发,丝丝缕缕仿佛要织梦一般。他向她伸出手去,凉滑的发梢随风鱼儿一般在他掌心指间游弋,温柔,缱绻,若有似无的碰触,却带起一阵钻心的痒来。
王濯缨满腹心事,并未察觉身后之人的小动作。
到了堂屋,她转身对陆巽道:“陆哥哥,你稍坐一下,我去换了衣裳就来。”
陆巽颔首,目送她消失在卧房门口。心里的牢笼,被囚禁已久的猛兽撞得哐哐直响。
没一会儿,王濯缨就穿戴整齐出来,那把陆巽最爱的头发也束了起来。
她给陆巽倒了一杯茶,在他对面坐下,问道:“陆哥哥,你怎么来杭州了?”
陆巽看着她,近两个月不见,她消瘦不少。
“景家出事,我担心你扛不住,过来看看。”他道。
提起此事王濯缨便伤心。
察觉泪珠又不受控制般往下落,她侧过头,用手抹去脸上泪痕,勉强止住眼泪,低声道:“我没事,只是……只是景姐姐她死了。”
陆巽鲜少看到她哭,今日烛光下看去,见她眼尾如染胭脂,泪珠儿滚过苍白面颊,便如洗玉一般,连睫毛都闪着细碎晶灿的光,脆弱得格外好看。
“我已经知晓了。每个人的命数自有天定,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他道。
王濯缨点点头,忽想起一事,抬头对陆巽道:“陆哥哥,我想去见见阿烁,千户所那边不让我进去。你可不可以帮我跟乔永康打声招呼?”
“当然可以。”陆巽道。
“那,现在就走吧。”王濯缨站起身道。
“现在?”陆巽面色为难。
“怎么了?现在还不算太晚,乔永康应该还没睡吧。”王濯缨道。
“倒不是时辰的问题……”
“那陆哥哥因何迟疑?”王濯缨不解。
陆巽沉默一息,望着王濯缨道:“我方从千户所那边过来,景烁,不在牢中。”
王濯缨懵了,“不在牢中?那在何处?”
“我已派人去查,应该不久就能有消息。”陆巽道。
王濯缨怔怔地坐了下来,心中暗想,莫非今天不让她探监就是因为景烁他不在牢中?谁把他带走了?带哪儿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当时就应该闯进去的!
陆巽在一旁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伸手端过她倒来的那杯冷茶喝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院门口便传来傅宁的声音:“大人。”
陆巽起身来到院中。
傅宁进来,对他附耳禀报一番。
陆巽回头,见王濯缨背着光站在堂屋门口,遂对她道:“我出去一趟。”
“他在哪儿?”王濯缨问。
“你明日去牢里看他吧。”陆巽转身欲走。
“他到底在哪儿?”王濯缨跑过来扯住他的衣袖,气息咻咻。
陆巽看着她,“乔华的私宅。”
王濯缨脑子有些迟钝地一转,随即便是“嗡”的一声。
小半个时辰后,城西一条隐秘的巷子中。
缇骑踹开巷尾那扇院门,里头的护院借着灯光一看他们的官服,连抵抗之心都生不起来,抖抖索索地趴在了地上。
“乔华在哪里?”傅宁刀鞘搁在其中一名护院肩上,冷声喝问。
那护院抖抖索索地伸手指了个方向。
傅宁带人冲过去,踹开房门,须臾便出来,对站在院中的陆巽道:“大人,找到景公子了。”
与陆巽同来的王濯缨听他语气不佳,忙跑了过去。
房里点着很多蜡烛,照得一室通明。北面的窗开着,夜风阵阵拂进来,却也吹不散那股子对王濯缨来说十分陌生的味道。
床榻上青色的纱幔随风飞舞,隐约可见里头人体横卧,一动不动。
这么大的动静都不动,难不成……王濯缨揪着一颗心,疾步走到床前拂开纱幔一看,愣在那儿。
慢她几步的陆巽此刻刚刚走到门口,看着她在床前僵住的身形,以及床上精赤条条人事不省的少年,眼底缓缓漾开一丝阴诡冷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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