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风从永川大学实验楼出来时,顺路去了趟学校打印室。
打印室是教务处主任的侄女开的,面积不大,设备陈旧,复印身份证基本看不清脸。不过店面地段不错,紧挨着水房,每天人来人往,至少能赚个流量钱。
最近赶上校庆,主任侄女跟风大酬宾,本校学生一律半价。陆听风是教职工,半价基础上还能再抹个零。
他今年刚评上副教授职称,工资虽涨了几百,手头却还是不太宽裕。
平时给学生打印试卷这种事,他都跟系里申请经费,从来不嫌麻烦。不过今天要印的不是卷子,是私人文件。陆老师脸皮子薄,不好意思找公家报销,只好过来蹭个半价。
正值四月底,草长莺飞,气温回暖。
临近期中考试,打印室里人满为患。陆听风挤在一帮年纪轻轻的学生堆里,沾了汗水的白衬衣贴在身上,莫名有些局促。
他本人其实年纪也不大,过完今年生日才二十八,正值芳华。可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和学生之间的代沟。
来这儿打印的同学,人手一个U盘。陆听风手里也攥着个U盘,只不过他这U盘里存的既不是教辅,也不是模拟题,而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就这么一份文件,就给他打上了“成年人”、甚至是“中年人”的标签。
陆听风其实有点紧张,怕打印协议时碰到熟人。好在他今天运气还不赖,从头到尾都没人留意到他,帮他打印的小姑娘也已经忙疯,压根没细看他印的是什么。
顺利印完,扫码付款,陆老师拿回U盘,逃也似的离开了打印室。
往学校大门走时,他脑海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每个念头都跟严索有关。
他是去年四月和严索领证结婚的。同性婚姻虽然三年前就已经合法化,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同性恋”依然是另类的存在。
陆听风毕竟从事教育行业,即便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偶像包袱,但为人师表,儒雅绅士的教授人设还是能不崩就尽量别崩。
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婚姻,反正他和严索也不是真的结婚。他们只是各取所需——他给严索一个“已婚人士”的身份,严索给他很多的钱。
陆听风不知道严索要这个“已婚人士”的身份有什么用,也没仔细打听过他的家世。不过他从平时相处中能看出来,严索很有钱,甚至可能是资产过亿的那种有钱。
生意场的事情陆老师不清楚,但他知道严索经营的地产公司在海外都有连锁酒店。仅这一点,就能说明他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结婚前,严索特意跟他强调:合约期一年,到期就解散。陆听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知道,像严总这样的有钱人最怕被人赖上,好在他也没想过后半辈子转行当个老赖。
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年,如今合约到期,陆听风怕严索多心,便主动准备了这份离婚协议。
阳光很暖,早春的风总是和煦温柔,今年和去年也没什么两样。
陆听风怀着心事出了校门,等公交时,柳絮飘进鼻子里,害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发痒的鼻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给严索打个电话,至少表达一下他愿意离婚的态度,好让金主爸爸放心。
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听,自动转到了语音信箱。陆听风刚要开口,公交来了。
他叹一口气,挂了电话。
上车后,陆听风找个靠后的位置站稳,又拿出手机,给严索发了条微信过去:
“离婚协议我已经打印好了。你今晚有时间吗?我们把字签了吧。”
他刚按下发送,严索的电话就回过来了。
陆听风愣了一下,接了电话。
“刚在开会,什么事?”低沉嗓音从听筒里传来,话锋是一贯的干脆简练,似乎多一个字都不想跟他浪费。
陆听风已经习惯了霸道总裁的说话方式,没感觉任何不适。
“我刚发了微信给你……”
“还没来得及看,直接说吧。”
“也没什么,就是……”陆听风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我把离婚协议准备好了,晚上等你回家,我们一起签字。”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然后才传来回答:“好,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严索挂断了电话。
陆听风听着耳边“嘟嘟”的忙音,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可要说到底哪里不对,他又说不清楚,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点儿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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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实瑞大厦顶层。
财务总监和工程总监还杵在总经理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
严索给陆听风打完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
推门回到办公室,看那两个废物还没掰扯明白,心里顿时更加烦躁。
“滚出去吵,没有结论别来见我。”
严总怒了,两位总监瞬间噤声,屁都不敢放一个,耷拉着脑袋就告辞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严索一个人。
他松了领带,走到偌大的落地窗前,盯着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面无表情。
陆听风提离婚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刻真到了眼前,严索心里还是堵得发慌。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楚千沉。
严索心里正烦着,本来不想接电话。
可他又想找个兄弟说说话,犹豫许久,最后到底还是接了。
“什么事,说。”
楚千沉不愧是他的多年损友。严索刚说了这么一句,那边就觉察到哪里不对:“严哥,你这生无可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股价跌了?还是你妈又催你相亲?”
严索还是面无表情,可语气却有点儿不易觉察的委屈,“媳妇跟我闹离婚呢。”
楚千沉愣了两秒,“……这么快就满一年了?”
“嗯。”
“那你……跟他说过你的真实想法吗?”
“没有,不知道怎么开口。”
楚千沉忍不住反问:“不就是一句‘我喜欢你’么,有这么难开口?”
“他不喜欢男人,我说了有什么用?”
“好歹让你家陆老师知道,你是真喜欢他才跟他结婚,而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合约……”
严索垂下眼帘,无奈道:“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只会觉得困扰,甚至恶心。”
“那也比你自个儿憋着强啊!”楚千沉隔着电话都替他着急,不由得问,“要不兄弟帮你一把,替你跟他谈谈?”
严索皱起了眉头,“少胡来,敢吓着他,信不信我砍了你。”
“啧啧,瞧把你厉害的?”楚千沉不无讽刺地噎了他一句,然后才继续出主意,“你要真是我兄弟就别怂!拿出霸总的气魄,直接追他!我就不信还能比现在更糟。”
严索似乎被他说动了,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虚心讨教:“应该怎么追?拿钱砸他?”
“……你傻逼吗兄弟?”
有时候楚千沉真觉得,以他兄弟这情商,单身一辈子都不算冤。
真是,白瞎了那么帅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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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索在市中心有几处房产。和陆听风结婚之后,他从原来的湖景别墅搬出来,搬到了离永川大学最近的一个平层。
陆听风也跟他一起住,不过平时严索睡主卧,他睡客房,两人一直相敬如宾。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去年十一月,严索过生日,那天他们都喝多了酒,勉强同床共枕了一次。
陆听风在大学教书,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闲。大学和中小学不同,除了行政处和辅导员,其他教职工基本不需要坐班。没课的时候,大家都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有人搞副业,有人搞科研。陆老师什么都没搞,有点儿空余时间全都用来操持家务了。
他其实也不是多贤惠的人,只是感觉收了严索那么多钱,不照顾一下家里说不过去。
久而久之,他倒是习惯了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就回家,买菜做饭,收拾屋子。
学校离家里只有两站地,公交停停走走,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陆听风下车之后没直接回家,先去超市买了点东西。他记得严索喜欢吃肉,冰箱里的排骨和里脊昨天刚吃完,五花也见底了。陆老师用那双写板书的修长的手,挑拣出几块看起来还不错的肉,结账带回了家。
他们住的川林苑,算是永川市一等一的富人区。小区私密性很好,门口有保安24小时把守,除业主以外,连一条狗也别想溜进去。
陆听风在这住了一年,已经跟保安混熟了。他和严索住在一起,这事儿虽然外面的人不知道,但在这个小区里,却不是什么秘密。
见他双手拎着购物袋,保安没用他刷卡,主动帮他拉开了大门。
“今天你们两口子下班都这么早啊!”
保安不过随口一句闲聊,陆听风却有些在意,“您是说,严索已经回来了?”
“是啊,前脚刚进门,也就比你早到五分钟。”
陆听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保安道了声谢,便加快脚步往楼里走去。
严索工作很忙,平常到家基本都得八点以后,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难道是因为他提了离婚,所以迫不及待跑回来签字?可是,至于这么急吗……
陆听风想不明白,站在家门口愣了有一会儿,才忐忑的掏出钥匙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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