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陆听风进门时,严索正在客厅里抽烟。

    陆老师平时在无烟环境下工作惯了,冷不丁的闻到烟味儿,呛得皱了下眉头。

    不远处的真皮沙发上,男人弓着身子坐着,黑色衬衫挽起袖口,肩膀也是松懈的。他听到开门声,掀起眼帘往玄关这边望了一眼,不过很快又移开视线,低着头,呼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烟圈。

    这是严索第一次在家里抽烟,也是第一次在陆听风面前露出疲惫的姿态。

    陆听风远远看着这样的他,心里莫名有些揪紧,像是撞破了英雄不曾言说的脆弱。

    沉吟片刻,换鞋进屋。

    陆听风先将手里的购物袋搁到厨房水台上,挑出两块里脊化冻,然后才回到客厅,主动跟严索打招呼:“今天回来的真早,公司不忙吗?”

    “嗯。”严索心不在焉地应着,一看就没走心。

    怎么会不忙?财年总结会开到一半,他扔下一屋子高管自己跑了,公司那帮人现在急得头都要秃了。可惜严老板今天没心情处理公事,手机在茶几上嗡嗡作响,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严索心情不好,陆听风从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他其实挺想问问严索: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累了?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他算是严索的什么人呢?即将离婚的准前夫,还是雇佣关系里的那个“佣”?不论哪个,都不合适聊起这么私人的话题。

    手机忽然停止了震动,客厅一时陷入安静,静得甚至有点寂寞。

    一般碰到这种冷场的时候,都是陆听风主动找话题,化解尴尬。这次也不例外。

    “对了,我刚从超市买了不少肉,排骨里脊什么的都有。难得今天回来早,晚上想吃什么随便点单啊,等肉化冻了我就开始准备。”他一边说,一边朝沙发这边走过来。

    严索没有回应,却在他靠近之前摁灭了烟头。

    陆听风留意到这个小动作,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在过去的一年里,严索留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矜贵、倨傲、不苟言笑的。可今天,临到要离婚了,他却突然看到这个男人柔软体贴的一面。这……是不是也挺令人遗憾的?

    胡乱思索着,他已经来到沙发旁。

    严索抬头看向他,目光深邃隐忍,近乎审视。

    陆听风觉察到他的视线,抿唇收了收思绪,挨着他坐下来。

    因为陆听风的落座,严索腿边的沙发沉甸甸的凹陷了一块。他垂眸,盯着这个肉眼可见的形状变化,才终于找回了一丝真实感。

    还好,陆听风还在,还没从他生活里彻底消失。

    他或许还有机会像楚千沉说的那样,掏出自己一颗真心,死不要脸的追一把心上人。

    陆听风刚才一句话扔出去,半个响儿都没听见,属实有点尴尬。

    他正愁着再找点儿什么话题,一向寡言的严索却主动开口了。

    “肉先放冰箱里吧,今天不用准备晚餐了。”

    因为这难得一见的主动,陆听风也少见的愣了片刻。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顺势问道:“你不在家吃了吗?”

    四目相对,严索很认真的摇了摇头,纠正说:“不是我,是我们。”

    陆听风不由自主,又是一愣。

    ……今天是有什么讲究吗?怎么有这么多个“第一次”啊!

    没记错的话,这是严索第一次用“我们”来形容他和他。

    本来是很普通的两个字,不值得一惊一乍。可是,这词从严索这样凉薄的男人嘴里蹦出来,就免不了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即将离婚的合约夫夫,而是相伴多年的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利益共同体。

    心神摇晃,陆听风花了点儿时间才稳住,假装淡定的接过话茬:“出去吃吗?晚高峰经常要排队等位,你想去哪个餐厅,我提前预定位置。”

    “我已经让助理预定了川湘阁,菜也点好了,有臭鳜鱼,烟笋腊肉,干锅花菜,辣子鸡。还需要加点儿别的么?”

    “什么都不用加,这几个就是我最爱吃的!”陆老师听他报完那一串菜名,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儿纳闷:“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湘菜啊?”

    “我怎么知道……”严索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毫无诚意地回了他俩字,“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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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湘阁就在市中心,离他们居住的小区很近。

    严索没开车,和陆听风走路过去,也不过三五分钟的距离。

    这家店主打的是高端湘菜,环境雅致,人也不多。进了大门,有服务生引导,穿过小桥流水的庭院,再往里走才是餐厅。

    陆听风平时生活的节俭,头一回来这么风雅的餐厅,心里免不了有点儿小兴奋,甚至想给庭院里的老槐树拍几张照片纪念纪念。

    不过他好歹是个成熟稳重的人民教师,走哪拍哪这种事,似乎不太贴合他的身份。

    这么一想,陆老师也就忍住了,没有真掏出手机。

    严索预定的是一楼的雅间,宽敞的屋子里,有古朴的字画装饰。墙上一方扇形窗口,正对着刚才走过的庭院。

    两人相对落座后,服务生给端来了两杯凉茶,然后放下卷竹帘,识趣地退开。

    因为是提前点好的菜,厨房有所准备,很快就都上齐了。

    严索扫了一眼桌面,抬眸问陆听风:“喝酒吗?这家的湘泉还可以。”

    “不了吧,湘菜重辣,喝酒之后尝不出什么味道。”

    “嗯,那饮料呢?”

    “……”陆听风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事,想喝什么就说。”

    “有豆奶吗?”

    严索闻言有点懵,“……我问问。”

    他按铃把服务生叫进来,也不墨迹,张嘴就问人店里有没有豆奶。

    “……豆奶?”服务生小姑娘也被他问愣了,心说这年头有钱人都这么接地气了吗?吃着七八百一顿的湘菜,还不忘了配四块五一瓶的豆奶。

    “有还是没有?”严索语气已经有点儿不耐烦。

    小姑娘赶紧回过神,骄傲地回答:“当然有!我们家的豆奶还是唯怡的呢!”

    “……”严老板也不知道唯怡豆奶有什么好骄傲的,不过心上人想喝,那就给买,“下单吧,一瓶。”

    “好的先生,这就为您下单。”

    小姑娘脸上笑得很有礼貌,心里却在口吐芬芳——什么玩意,都不说给朋友也买一瓶,抠逼。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人骂了的严索,这会儿找到了自己的小快乐。

    原来楚千沉这傻货说的没错,买东西哄心上人开心,看他为了一瓶豆奶露出笑容,还真是挺幸福的。

    虽然这幸福可能很短暂,而且还长着翅膀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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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听风很爱吃辣,就着喷香的米饭,没一会儿烟笋腊肉就下去了大半,臭鳜鱼也只剩了个头和尾。

    胃里得到了满足,他下意识的放慢速度,不让自己再继续狼吞虎咽。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桌上的菜基本都被他一个人吃了,严索根本没怎么动筷。

    夹辣子鸡的手顿在半空,陆听风看向严索,问道:“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

    严索淡淡道:“还好。”

    “那你怎么吃这么少?”

    “没什么,在想事情。”

    严索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可陆听风却想多了。

    他撂下筷子,试探着开口:“你……是想说离婚的事吗?”

    严索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猝不及防听他蹦出“离婚”俩字,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把话题引到这个上面了……

    不过,自己挖坑自己跳,也没别的办法。

    况且严索心里有数——离婚这事儿,迟早都得正儿八经的谈一次。

    那不如就现在吧。

    眼一闭,心一横,他索性点了点头,顺着陆听风的话说:“聊聊也行。”

    这话题一起,餐桌对面的两人顿时都有些拘谨。严索生意场上跟人谈合同都没紧张过,这会儿手心却直冒汗。陆听风手心虽然没冒汗,可他的坐姿却可以用“正襟危坐”来形容。

    严索瞧出了些许端倪,故意对陆听风说:“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紧张?”

    “是挺紧张的。”陆听风老老实实的承认了,倒也没觉得丢人。

    严索于是又问:“你紧张什么?”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应该紧张的那个,毕竟,谁先动情谁卑微。

    “这个……”陆听风答不上来,含混道,“我也说不太清,可能就是生理作用……”

    刚才还懒洋洋喝豆奶的男人,这会儿腰杆笔直,拘束得像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严索莫名有点儿想笑,提起杯子抿一口凉茶,勉强遮住了笑容。

    他咽下口中凉茶,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的性感。

    陆听风看到这一幕,像被蛊惑了似的,也跟着咽了下空气。

    很快,严索放下杯子,再次开口:“别紧张,就随便聊聊。”

    陆听风这时才意识到一直盯着人家喉结看是不对的,赶忙心虚的低下头,回了句:“好的。”

    严索沉默片刻,想起了下午那通电话。

    “离婚协议你已经打印好了?”

    “印好了,但是放在家里了,没拿出来。”

    严索点了点头,若无其事道:“回去撕了吧。”

    “啊?为什么要撕了……”陆听风不解的望向严索。

    严索也注视着陆听风,目光一瞬不瞬,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眼前是他从高中就开始喜欢的人。

    记忆里总是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仿佛跨过漫长岁月,与眼前这个身穿白衬衫的年轻老师重叠了。一个青涩美好,一个温柔俊俏,这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严索一生中最有分量的梦。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少年已经长大。

    那么,他深埋在心里的感情,是不是也能有机会破土抽芽?

    严索忽然就想开了。

    去他妈的小心谨慎,也去他妈的如履薄冰。

    此刻他唯一想做、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陆听风——

    “因为我不会跟你离婚。今天不会,明天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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