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索订的是周六早上七点半的航班。
按照规定,搭乘国际航班的旅客需要提前三小时到达机场,为此,天还没亮他就从家里出发了。
陆听风本来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再加上惦记严索出差的事儿,七点钟不到就醒了。
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一整个周末都见不到严索,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给严索发了微信。
“一路顺利,到了记得报平安。”
消息刚发出去,严索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陆听风没个心理准备,手一抖,按了“拒绝”。
他正准备拨回去,就看到窗口上方,严索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很快,严索的消息就发过来:“抱歉,刚才手误。”
陆听风盯着屏幕上这几个字,难辨真假。
可严索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厚着脸皮再拨回去,只能在心里默默懊悔。
两人打字闲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跟对方讲,时间也过得飞快。
不知道聊了多久,陆听风下意识瞄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七点四十五分。
他有些纳闷,问严索:“你怎么还没关机……不是七点半的飞机吗,还是我记错了?”
严索回复:“晚点半个小时,现在正准备登基。”
下一秒,又一条消息紧跟着发过来:“登机,不是登基……”
陆老师盯着这两句话笑了半天,然后直接语音回复说:“吾皇万岁,路上注意安全。”
严索:“…………”
虽然被心上人嘲笑了,但是,心上人怎么都可爱,心上人说什么都对。
于是,严总很没有尊严的长按那条语音,默默把它加进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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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川市直飞墨西哥,横跨大半个欧亚大陆,全程要用将近十三个小时。期间严索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陆听风完全联系不上他,索性也就不惦记了。
前两周学校里忙得底朝天,陆听风有阵子没回父母那边,正好这周末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出门之前,他特意留了个心眼,先给王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老陆今天在家么?”
王萍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没,又跟人换班了。”
陆听风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我就猜到是这样。在家等着吧王老师,我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说完,他挂断电话,穿了双运动鞋跑出家门。
以前老陆在永川市中心最豪华的超五星酒店工作,陆听风放学没少过去找他。
那会儿老陆还是大堂经理,跟周围人关系都挺好,偶尔还能带陆听风蹭顿酒店自助餐,吃个钵满盆满。
去年因为赌博的事儿,老陆被酒店辞退,之后就没有哪个酒店敢招他这个赌棍了,都怕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不幸中的万幸,后来有家投资公司临时缺人手,把他招进来,给安排了保安的活儿。
现在这和平年代,城市里也没什么人随地掐架。说是保安,其实工作性质基本上和看门大爷差不太多,主要就是访客登记,还有帮公司里的小年轻收个快递什么的。
老陆知道自己有黑历史,也不敢奢望还能找到原来那么体面的工作,于是就在这家投资公司安安稳稳的留了下来。
这个新单位陆听风还是头一次去。
他在小区门口查了半天地图,最后选出来一条时间略长、但胜在不用转车的公交路线,按导航出发。
半小时后,公交到站。
陆听风下了车,步行几十米,到达目的地。
这家名为“蓝远”的投资公司排场很大,在市中心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独占了两栋大楼。
陆听风不知道老陆在哪值班,杵在两栋楼前,一脸迷茫。
这么愣了有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叫他名字。
“陆听风!”
陆听风回头望过去,看到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这身影他可太熟悉了,不是别人,正是他高中时期关系最好的室友——林骁。
“林骁,”陆听风笑着迎上去,“太巧了,在这儿遇着你。”
林骁也笑,目光往陆听风身后那两栋大楼点了点,说:“巧什么啊,我就在这上班,你随时过来都能遇着我。”
“跳槽了?我记得你之前拿的是实瑞的offer,还是我陪你去面的试。”
“也算不上跳槽,蓝远本来就是实瑞旗下的,都是一家。”
“你说蓝远……也是实瑞的?”
林骁点点头说:“是啊。”
这倒是有点儿出乎陆听风的意料。
所以严格说起来,老陆在蓝远当保安,其实也算是在给严索打工?
陆听风愣了愣,脑子里忍不住冒出很多飘忽的念头,却又抓不住什么头绪……
林骁眼看着快要迟到,急三火四的跟他说:“兄弟,我这会儿赶着打卡,也没时间跟你叙旧。中午你要还在这边,我请你吃饭。”
陆听风收回飘远的思绪,笑容依旧温和。
“改天吧,今天约了人。”他说完稍顿片刻,又问,“对了,你最近见过我们家老陆没有?”
林骁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不过还是诚实的回答:“没有啊,好一阵子没见过陆叔了。怎么了?”
陆听风笑着摆摆手,“没事,快去忙吧,回头约你出来撸串儿。”
林骁一头雾水,又来不及刨根究底,只好压下心里的问号,匆匆往蓝远大厦A栋跑去。
陆听风看着林骁跑远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心说陆老师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夸完,转身去B栋逮人去了……
B栋一楼,门卫室。
老陆正往本上抄写刚到的一批快递单号,听见开门声,头也没抬,习惯性的跟来人说:“访客先在那边登记,然后出示下身份证。”
陆听风靠在门口低笑了一声,“可真有意思,这年头儿子想见亲爹还得出示身份证。”
陆腾云抄写的动作蓦地顿住,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陆听风笑着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在老陆旁边坐下,还不忘了揶揄:“怎么的,你是怕突然冒出来个假儿子,污染了陆家的族谱?”
陆腾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默默扭头,一边继续抄快递单,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就要失去一个父亲了。”
“……”老陆攥着圆珠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闷声说,“失去了又能咋地,反正留着也没用,只会给你添累赘……”
“……”陆听风就是脾气再好,听到这话也有点压不住火,“怎么说话呢这是?老陆你要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陆腾云不吭声了,耷拉着脑袋,仿若无事的继续抄快递单,只是拿笔的手在轻轻颤抖。
陆听风看着笔尖在纸张上划出偏离的曲线,心里突然特不是滋味儿。
有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父亲明显比以前老了,鬓角已经有白发,背脊也没有以前笔直了。
陆听风记得去年出事之前,老陆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陆腾云还在酒店工作,每天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经是个挺讲究的帅大叔。
如果一个人在很短暂的时间里突然变得沧桑,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过。
陆听风缄默良久,看着老陆把所有快递单都抄完,才低声开口。
“爸,聊聊吧。”
“聊什么?”
“只要能把以前的事儿说开,聊什么都行。”陆听风转头看向陆腾云,目光沉静却也郑重,“生活再操蛋也得继续往前走,这是你教给我的。”
陆腾云也看向他,眼眶发红,声音也颤抖:“爸没脸面对你,也没奢望你原谅。爸就是觉得……挺对不住你。”
当初签卖身契帮他还钱时陆听风都没觉着难受,这会儿却被他这么一句话,勾出了满心的委屈。
陆听风闭了闭眼,鼻尖一阵酸楚,语气却故作轻快:“实话说吧,从你主动回家认错,把自己锁在暖气片上三天,发誓再也不赌了开始,我就已经原谅你了。也就你自己,到现在还在跟自己较劲。”
陆腾云眼中有太多情绪,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听风不习惯煽情的场面,赶紧话锋一转,说:“行了,你也别太感动,我原谅你也是有条件的。”
老陆这才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追问:“什么条件?”
陆听风直视父亲的眼睛,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对他说道:
“赌博这事儿,没下次了。
“你要是再敢欠高利贷,你儿子一分钱也不会替你还,而且还会求债主把你腿打断。
“不是威胁你,爸,我说真的。”
陆听风不是个心狠的人。
可有些事情,只有狠下心来,才是对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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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蓝远离开后,陆听风情绪还是不高。
他在电话里跟王萍大概说了一下老陆这边的情况,然后就直接打车回了自己家。
所谓“自己家”,其实是他和严索同住的公寓。
陆听风也是下了出租车才意识到的——原来当他感觉疲惫时,最能让他放松的港湾,已经不再是父母身边,而是……与严索有关的地方。
一个人的晚饭,随便煮碗挂面就凑合着吃完。
陆听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时间。
九点十分。
严索应该落地了吧?
手机在卧室充电,陆听风心里装着事儿,头发都没擦,滴着水就往卧室走去。
点开微信聊天框,陆听风看着屏幕上“严索”两个字,感觉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又担心打扰,不敢轻易开口。
也就是这时,他看到严索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不知触到了哪根神经,陆听风忽然就觉得心口很烫。
像是冰天雪地里一扇温暖的门,在天时地利的一刻,向他敞开。
他忍不住拨了视频过去,接通后,在严索微怔的视线里,冲动开口:“看到你正在输入,就想让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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