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清要跟我一起守夜,本来我是不答应的,怕她累趴下。她坚持着要陪我,我想她撑不住了坐着就会睡着,便由她去了。
不想她看着脸色很差,精神也不怎么样,居然还真能保持清醒,有一茬没一茬地跟我聊天。
守到一半我又有点饿了,摸出吃的,问她要不要来点,我记得她之前一顿就没怎么吃东西。
尹若清拒绝了,我坚持把食物递过去:“没胃口也得吃,不然没体力走下去。”
她微微摇头,很温柔地轻声说:“我不用进食。”
我的手抖了抖,想到她并不是普通人,甚至可能不是人:“那睡眠……”
“也是不需要的。”
尹若澄同样是满身古怪,可尹若清和他不太一样。我说不出是哪种的不一样,总之尹若澄还能让我有些同类的亲切,而尹若清坐在这儿,就让人觉得她和我们不是一种东西。
取暖的火堆于我来说只有照明的作用,尹若清垂下眼睑。睫毛也是白色的,被火光映得一片金红。她很安静,让我有些找不到话说,便望着火堆发呆。
云顶天宫里我记忆的最危险的生物是蚰蜒和人面鸟,两者其实都遇见过了,只是面对蚰蜒我没开灯,到现在不知道它具体长什么样。
下一次看见,就是直面手臂长的蚰蜒,和九龙抬尸棺旁的千年大虫了。
连个缓冲和过渡都没有,我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看下小虫子适应适应,别到时候直接吓晕过去了。
一边想尹若清一边想蚰蜒,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她在叫我,声音隐隐绰绰地听不分明。
抬头去看,她的手在身上摸索,口里道:“什么东西在我衣服里钻来钻去。”
这回声音是清晰了,我吓了一跳,心道不会吧,身体却坐在那一动不能动。
她也没叫我帮忙,半天捉出什么来,在手里扭动着。
隔着火光我也没看清,只见无数细小的腿,密密麻麻十分慎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没叫出来的,目光也转不开,就那样直愣愣望着。
尹若清好像还有点好奇,把手凑近了些去看。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这么小的虫子能长成一人大么?
这个念头一出,尹若清便发出惊呼,把虫子丢了出去。手掌大小的蚰蜒落在火里,竟一下子变长变大,在我眼皮底下长成了半米多长的巨型蚰蜒!
生长还未停滞,那蚰蜒摇头摆尾,前头的触须四处探寻,尹若清坐得近,被触须碰着了。它脑袋上的毒鄂瞬时张开来,竟一口就咬了过去。
她闪避不及,被叼住了腰,这会蚰蜒已长到一米多长,这一口下去咬合力惊人。我只听见“咔嚓”一声,是它脑袋一扳,将尹若清自腰肢生生咬成了两截!
她本来是要站起向我扑来的姿势,下半身叼在嘴里,上半身便扑了出来,趴在地上。
我跟傻了似的坐在那儿,蚰蜒也不理会我,径自咬着那半截身子,狰狞口器蠕动吞食起来。
啃噬之声清晰狠厉,却没有嗅到血腥味。
地上的人动了一动,尹若清撑着手臂,仰起脸来。
她面上沾了些许喷出的血液,毫无痛苦之色,面对了我仍是那副温温柔柔,恬静安静的笑容。
“我的身子断了。”她轻柔地说,“能扶我一把么?”
我直望着她的眼睛,她脸上的血滑落下去,坠在地上弹起来——那不是液体,血液脱离她的身体后变成了一种颗粒状的固体,骨碌碌滚落了一地血色的小珠子。
我怔怔望着那一地血红,突然被人拍了脸。
“醒醒。”熟悉的声音道。
我睁开眼,冷汗淋淋,尹若清精致的小脸凑得极近,我对上一双澄澈的蓝眼睛。像两只剔透的玻璃珠,晶莹而空洞,吓得我想也没想便用力推开了她。
她跌坐到地上,摔得很厉害,但没有叫疼,反而问我道:“你做噩梦了?”
她衣服上的挂饰刮过手背,疼痛让我如梦初醒。我没有回答,左右看了四周,没有蚰蜒出没,再看地上的尹若清,她的身体完好无损,不曾变成两截。
我还有点没缓过神,把她拖起来,从上摸到下。尹若清不明所以,任我上下其手把她全身摸了个遍。
没有问题,我确认了,她的躯体柔软温暖,不管本质上是什么东西,起码现在是个比我还正常的女孩子。
她看我不对劲,又询问了一遍。我跟她讲了我的梦,她失笑:“不用担心,我不怕那种虫子。”
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的笑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在我梦里被咬成了两截,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突发奇想要探一把她的心跳。然而刚伸出手,后边传来了胖子的声音:“换班了。”
对于胖子,我们算是一起经历生死的同伴,但一直不怎么熟悉。而且月忆柔的那番言谈让他对月家很有意见,他不是老九门的人,虽然身处这么个古老的行业,却完完全全是现代人的思维。他不会懂大家族里头的身不由己,因而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无意与他闲聊,点了点头就算交班。正要离开,胖子在后头道:“你等一下,那个艾忆……还是,月忆年?”
久违的本名让我有些陌生,然而听到的第一瞬间,我仍是站住了脚步。
“叫忆月吧。”我对他说,“我不习惯别人连名带姓喊我。”
胖子道:“忆月?那不就和你姐区分不开了?”
我说:“我本来也不需要与长姐区分。”
火光映照下,他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们家还真是复杂。”胖子如此评价。“越是老掉牙的家族,越是不肯放下那些已经被人丢掉的旧习俗,生怕社会主义推翻他们的统治。”
有点道理,我勉强笑了笑,尹若清替我问出话:“你有什么事么?”
胖子把枪换了只手:“刚才吴邪其实已经说了,关于小哥的事,不过说到一半被你阻止了——你是不想被你姐知道吧?”
我垂眼,低声道:“我姐姐很宠我,你不会想看见她发飙的模样的。”
“看着就是厉害娘们,”他呲牙咧嘴地一笑,“不知道将来哪个倒霉催的娶到这姑娘。”
我晓得这胖子说话不中听,尤其对不怎么喜欢的人更不客气。虽然说的是我姐,这会儿我也不好反驳,怕他再跟我杠上:“你只想说这个?”
“不不不,”他在火堆旁坐下,枪仍然抱在手里,一边同我说话一边还扫视着周围,“我是想问,你是真打算跟了吴邪?”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措手不及。那种事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被问到了还是很茫然,“我……没有别的选择。”
“谁说没有。”他道,“你知道小吴为什么会提起小哥?”
没等我吱声,他挥了挥手:“不同你卖关子,胖爷就直说了,那小哥对你有点注意。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见他对哪个活人上心过。他身手你也晓得的,若是你只想保命,他可比天真无邪靠谱多了。”
我这下懂了他意思,本该气愤的,然而先有的念头却是好笑:“这不是身手的问题,论武力我自己都比吴邪高出好几层次,一般的手段也杀不死我。”
胖子道:“我是不懂你家那些奇奇怪怪的招式,不过小哥肯定是知道一些,还说有事要告诉你,让你下次见面别急着跑。嘿我当时还纳闷你又不是粽子怎么见到他还会跑,他就同我们说……”他把闷油瓶的话复述一遍,居然跟实情差不离太多,没有隐瞒他拐我去陈皮阿四的行为,也没有过多解释他怎么联系别人接我,我都能想像他被问得烦了面无表情说明的模样。
胖子不知道我之前已经遇见了他一次,我暗想连我见了面会跑走都能预料,这人无论是身手还是心思都实在厉害。若是能得到他的庇佑确实也是一种出路,只是那种事想想都不太可能——不说他自己愿不愿意,张家背负的秘密跟我家比是只多不少,他身在其中恐怕亦是身不由已,哪会有多余的心力来给我提供帮助。
其中滋味只有生长在这种环境里的人才会理解,胖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居然有些羡慕他的无知。他不觉我的想法,对尹若清扬了扬下巴:“这个算是你姐的人?”
我转过头,尹若清一言不发,清澈的蓝眼睛占据了大半眼眶,无辜又茫然地对上我的视线。我说:“阿清,不要把现在的谈话告诉我姐。”
她点了点头,表示把话听进去了。
胖子还有点怀疑:“这就行了?连个保证也没有。”
我肯定地说是的,没来由地相信她。
休息之后再次出发,这一段路就没有多少危险了。本来月忆柔手里就有地图,加上吴邪破译出吴三省的暗号,顺着走肯定能找到他。
如此一来潘子和吴邪都等不下去,赶路很急,我心思被其他事占据,便只跟着他们一路奔行。
等看见了那鲜艳华丽的丹红壁画,我险些憋出内伤。
没想到……居然还是走到了这里。
无法解释的死循环,面带绝望的尸体,还有那作乱的诡异大头石胎。我什么都不想面对。
然而这时候再阻止也来不及了,这条明显是主墓道,就是有地图的指引,他们也都不可能绕开去。我没法说后面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只能在心里安慰反正最后都能出去,硬着头皮跟他们走下去了。
看到那满室流光溢彩的珍宝,所有人都直了眼,潘子和胖子直接就扑上去了。我却是回头盯住
了墓室的门,现在还毫无变化,但是很快那华美的壁画就将变成黑色的影子。
这种感觉很难受,因为我明明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困在里面。
我非常心累,连后面他们发现不对都懒得做出震惊恐惧的样子。幸好情况太过诡异,连其中最敏锐的吴邪在极度的惊骇之下都没有发觉我异样的平静。
月忆柔也不是非常惊恐,想必她身为一族之长,又和我一样能从梦境中窥见千百年前的情境,接受能力比胖子他们强了好几个等级。在重复了好几次循环之后,她还能安抚快要崩溃的众人:“不要绝望,如果你们的机关知识不能解决,我可以试着用我们家的秘术。”
吴邪说:“不是机关的问题,难道是我们自己被迷住了眼睛?”
月忆柔从怀中取出了手链——从我腕上摘下后一直没机会给我,她拿在手里四处感受了下,才递还回来:“不,不是任何障眼法。”
“嗤”的一声,是胖子的不屑冷笑:“大小姐你拿了个小首饰走一圈就算看过了?跳大神都没这么敷衍的。”
他语气不好,月忆柔直接呛回去:“信不信由你,愚昧之人,根本不会明白鸾鸣骨是什么样的东西。”
胖子怒极反笑:“是不是全凭你一张嘴,老子信了才是傻子。”
说罢他直直站了起来,我在女人中算是高挑。然而胖子沉下脸来一靠近,我还是感受到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别怪胖爷我说得难听,我们四个大男人阳气足得很。你们几个阴气森森,肯定是其中谁把邪祟招来的,听说孕妇和来了大姨妈的女人最容易……”
月忆柔手臂一晃,一点寒芒明晃晃地露出衣袖。她阴恻恻道:“我劝你说话注意着点儿,否则我不介意这里再多一具尸体。”
胖子端起了枪,连沉默的顺子都把手放在了武器上:“生气了?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潘子因为早就知道月忆柔与吴三省的交情,一路上对我们还算和颜悦色。一手搭上胖子的肩,他一只手别在身后,道:“你给我消停点,这方面月家确实比咱们有经验。”又问月忆柔,“您有办法应付不?”
月忆柔道:“暂时没有头绪。”
胖子一脸我就知道:“我就晓得你根本没用!没准把我们困在这儿还是你丫亲自干的呢,最毒妇人心啊。”
这下连吴邪也坐不住,骂道:“死胖子别乱泼脏水,把我们困死对她有什么好处。”
胖子说好处大大地有勒,你当人家是未过门的媳妇,她们只想要个听话的傀儡,你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没准死的还好控制些。
吴邪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没有看我,挡在胖子和月忆柔之间:“够了,我三叔的教训还不够,知不知道话不能乱讲。”
胖子却一指某个方向:“乱讲个屁,你看看这女人,从刚才开始就坐在那一动不动。这个时候谁他妈还能笑出来,能笑出来还是个人吗?”
我顺着他手指望去,尹若清坐在满地珍宝之上,抱着膝盖。金光给她的面孔镀上一层奇异的光彩,她看上去就像个精致僵硬的假人,带着不变的微笑在橱窗里面对观众。
不得不说,连我看见了都不由得浑身一冷。
胖子继续道:“昨儿我就发现了,这娘们根本不用呼吸吃饭,鬼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兴高采烈地以为捡了门好亲事,小心别洞房花烛夜就被做成行尸走肉了。”
月忆柔忍无可忍,一把尖刃抵上了胖子的脖颈。吴邪情急之下去伸手去拦,掌心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
潘子惊呼一声“小三爷”,他忍着痛转头道:“你闭嘴了行不行,那磁王八的作用还没消么,跟吃了炮仗似的,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他的伤让胖子稍微冷静了些,狠狠瞪了他一眼,提着枪走开了。
我刚才一直不敢开口,多说多错,只想着万一动手了得先挡在月忆柔身前。幸亏最后还是没打起来,一松懈,我急急上前:“吴邪!”
他的手还在流血,脸色苍白得吓人。勉强摆了摆手,什么话也不想说,我翻出药来给他包扎。
那边月忆柔闭目,缓缓卸了杀气,才收起武器,对吴邪说了声谢谢。
潘子把他扶着:“情况不太妙,大家都有些浮躁,必须得尽快想出办法来。”
这个道理我懂,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两拨人,并不同心,遇到这种事变成别人的发泄口也很正常。尤其月忆柔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一不小心发展成火拼都有可能。
我意识到现在不是我记忆里的剧情发展,我们这么多人,要想和平挨过那么长时间不容易。此时潘子问出口,我就想直接把烧犀角的办法说出来。
月忆柔却抢在我之前开口:“我没有头绪,但我能找到解决办法的人。”
她问:“你们谁身上带了手机?”
这要求真是出乎意料,吴邪明显呆了一下,然后才道:“我有……但是这里肯定没信号啊。”
“有的电话不需要信号也能打通。”
我看着她快速按下一串数字,地方就这么大,什么动作都不可能瞒过其他人。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电话,过了几十秒,道:“没人接,过十分钟再打一次。”
胖子看见了嘲笑道:“您是要打给魔鬼吗?要不要给你看个整点时间。有个传说怎么讲来着,午夜12点按12个零,就能打通地狱的电话,那边会有个女人的声音……”
吴邪:“够了,我们一定要在斗里讲鬼故事吗?”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了。
众人:“…………”
顺子不太听得懂我们的话,但是手机的情况他还是晓得的,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月忆柔面不改色地接通,四周一片死寂,于是柔媚的女声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喂~~”
胖子口型夸张,对吴邪比了个字:“鬼?”
后者一掌让他闭了嘴。
月忆柔道:“我们被困住了,不是普通东西,你解决一下。”
女声说:“你们离我太远了,我的力量到达不了。”
“那你就过来。”
那边笑了一下,传来衣物窸窸轻响:“真是不客气,罢了,我本来也是要来的。稍等片刻。”
通话就此断开,月忆柔把手机还给吴邪,他不可置信地翻来覆去查看:“没有记录?刚才那是……”
“不是鬼,”月忆柔道,“不过也差不离了,等着罢。”便不肯再说。
为了省电,我们关掉灯,只留取暖的火炉照明。所有人围着坐下,时不时递几句话不让四周太安静。
吴邪隔一会儿就会看看手机,生怕再有电话打进来。低温环境电量耗得更快,当他手机发出自动关机的提示音时,我感到周身一寒。
我不是感受不到冷暖,只是不像普通人那么敏感,很多时候都非常迟钝。
然而这种寒意我却是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更早地感觉到了——因为这不是体表温度的寒冷,而是从灵魂深处翻涌而来的阴寒之气。
火光一晃,墙上陡然映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有几个人已经睡着了,醒着的看见了那道影子,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发出了抽气声。
下一瞬,有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哎呀呀,好多人啊。”对方懒洋洋地开了腔,“鬼也不少呢。”
我死死盯着那身影,直到她走进光照范围中,露出面容来。
医生将烟头从嘴边拿开,吐出一口白烟。她的指甲颜色鲜艳,好似五指都勾着一团血色,鬼魅一般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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