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去的这段时间里,队伍在定主卓玛的辨认下找到了当年陈文锦他们补充物资的小村子,当晚所有人就在这个名叫“兰错”的村庄过夜。
一辆车翻到风蚀沟报废了,吴邪说这毕竟是民用车,没有军用结实,而且现在的时代已经不能带着一百多只骆驼的大部队进入沙漠,太容易被政府注意到了。
我心里有点底,所以没有阿宁的忧虑,没心没肺地吃喝完毕,正要四处走走活动一下,闷油瓶在我旁边坐下来。
戈壁滩昼夜温差极大,阿宁没有扎营,所有人都用睡袋和篝火保暖,他会坐到火边其实很正常。
我虽然没有多余的想法,但是人家刚坐下我就走似乎不太好,就多等了一会儿,当做是在烤火。
“把头发放下来。”他忽然说。
我偏过头,火光灼灼,闷油瓶侧脸镀上一道金边,他目光并不对着我,显得那句话宛若幻听。
周围人声窃窃,我愣了两秒,意识到什么,也别开了脸,作势去解头发。
这一套动作都很自然,很快我听见他下一句话:“轻易不要露出你耳朵上的东西,切记。”
他把一截碎木丢进火里,然后便走了,似乎只是为了来提醒我这一句。
我又莫名了一会儿,伸手在头发下摸上去,捉住别在耳廓的青桐铃铛。
这东西存在感实在太低,一眼看过去根本注意不到,于日常生活也没什么影响,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个。
值得闷油瓶特意来提醒我,想来是有深层含义,我想了想,趁着无人把它摘下来,拈在手里观望。
铃铛不响,芯里本是填了蜡,后来封了紫色的晶石。这青桐铃铛是老痒自秦岭神树附近得来,紫色晶石由烛九阴之眼炼化,神木镇着烛九阴,这铃铛或许也有镇着晶石的作用。
这两样都不是正常东西,我心理上有些抗拒戴着,而且根本不明白这么做有何意义。闷油瓶可能知道,不过看他这样子,怕是不会给我解惑的。
我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正要再戴回去,身边又过来一人。
铃铛被看见了难以解释,我忙藏起来,再看过去,发现是队医林凯。
她非常畏寒,穿着特制的沙漠服外边仍得套上厚重的衣物,臃肿得走路都费劲。
我看着她努力坐下来,把两条小短腿艰难地抻直了,才对我嫣然一笑。
我:“…………”
“烤火呢,”她打招呼般说,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不怕冷,这体质出行真是太方便了。”
这句的感情实在真挚,我怀疑她是真实地在羡慕,勉强笑了笑。
“你怎么不问我问题?”林凯说,“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有很多疑问。”
我老老实实答:“疑问太多,不知道该怎么问。”
她非常懂地眨了眨眼——我看不出她的岁数,林凯的长相很显小,姿态再作得娇憨一些,乍一眼看去几乎能说与初墨年纪相仿。
然而终究不是十五岁的少女,她眼里有一种非常深沉的,我曾从闷油瓶、尹若澄身上感受到的东西。
“那就先从初墨入手吧,”她说,“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照顾了。”
“为什么让她来找我们?”
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件事。
“错了,”她摇头,“不是我让她去,而是机缘到了,她该同你们相遇。就算她不是我的师妹,作为陌生人也终会与你们相见。”
我奇怪道:“难不成我和她有缘分?”
“我很想这么说,”她叹了口气,“可惜,你与她无缘有分,真正与初墨有缘的人在张家。”
什么?我追问,“是谁?”
林凯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认为呢,眼下不正有张家人。”
“我不明白……”
她竖起一指,抵在唇上,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无声一瞬,而后说:“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来?”前几次她都没有入队,理由也太过奇葩乃至一听就是借口,我不明白这次她加入的目的。
“如果我说是为了追求阿宁你信么?”
我一脸冷漠:“你还不如说是对沙漠过敏。”
她哈哈笑了两声:“好吧,其实我已经结婚了,不能乱撩妹了。不过阿宁,还有小柔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要是记得所有事就会晓得这个理由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但我并不记得,也不是很想记得。
笑过之后,林凯略微正经了脸色:“有一个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的计划,无数人为它付出血与命,在背后操纵的人将真相隐匿在重重迷雾之下。而我不介意,把这团浑水搅得更加浑浊。”
顿了顿,她又说:“你觉得,我们这番对话被别人听去了多少?”
我后背发凉:“我们周围没有别人。”
“那是你认为,”她说,“‘它’无处不在。”
……有病。
这是我对林凯得出的结论。
初墨告诉我,她这师姐正儿八经学过许多年艺术,后来不知怎的想不开去学医,学完了又不安分,捣鼓出过不少奇怪的念头。
我只觉得林凯很怪,她的怪又不是尹若清那样非人的诡异,而是一种超脱凡尘的睥睨,可能她日常生活都用的上帝视角。
接下来几日的行程都单调乏味,日光太晒,可能是体内一半的鲛人血统影响,我非常讨厌干燥和颠簸,一直蔫蔫地在车里睡觉,放风都懒得出去
黑瞎子对吴邪很感兴趣,平时也不怎么车里,和藏人司机又语言不通,安静至极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等到了河道尽头,前方的路开始变得危险,阿宁明显焦虑起来。她的担心自细节流露,初墨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阿宁从开始就十分不愿意让她加入,这一趟出行危险至极,带上小孩子实在太作孽。越是深入,初墨的存在就越让她难以忍受。
队伍里有人会错了意,以为阿宁是纯粹的厌恶。林凯又不管事,初墨无人依靠,变成了极好的出气对象,吴邪也不能一直顾及到她,便明里暗里被欺负了不少。
我晕车厉害,头脑昏昏沉沉,外界之事一概不关注,直到闹起来了才晓得发生了什么。
吴邪面带愠色,向众人解释,吃饭的时候小姑娘把一处无人看管的锅端放在地上,防止烧得太过汤水泼洒出来。锅的主人是在当地聘来的汉人司机,脾气暴躁,看见了以为她是要偷吃,二话不说就给她一巴掌。
此时初墨捂着半边脸,委委屈屈地坐在地上,没哭。衣服上全被汤浸透了,湿漉漉地于风中瑟瑟发抖。林凯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抱手听吴邪质问阿宁该如何解决。
已经出发了好几天,离最近的公路都有一段距离,让初墨或惹事的司机回去不太现实。阿宁的意思是让人道个歉,更多的解决办法等回去再商量。
她没有偏袒,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司机痛骂一通,又把酬劳减半,算作惩戒。
吴邪毕竟不是队伍的负责人,对这个处理结果没什么好说,见林凯默不出声,耐着性子问:“你看怎么样?”
林凯事不关己地轻飘飘道:“那就道歉吧。”
那司机讪讪道歉,还是不太服气的样子,看初墨的眼神也很不和善。
我有些担心,远离文明的荒远之地,让一个人消失的方法太多了,我可听说这趟找的帮手不都是安分守己的。
林凯还是没有半点火气,连一丝毫出头的意思也没有,转头对初墨说:“没破皮就好,换身干净的衣服去。”
她不追究阿宁也松了口气:“散了散了,不要再出现这种事。”
我想了想,招手让初墨跟我走,她师姐大事靠谱,这种照顾人的活计是不会的,还是塞在我车里放心。
那一巴掌分量不轻,以我的判断不破相也得红肿起来,但是擦干净后发现,只有一点红痕,别说肿了,连淤青都没有。
这是什么神奇的体质,我惊讶极了,不是我这种恢复得超级快的概念,她是从开始就没留下伤痕。莫非是皮太厚?
初墨不自在地用头发挡着脸:“我皮肤就是这样,一般不会受伤,但是受伤了就很难痊愈。”
不管怎样,没留疤总是好的。
我摸摸她的头发,车外风声呼啸。
风沙来了。
我虽然晕车晕得崩溃,真晃荡得厉害起来了反而不难受,大概是紧张压过了生理反应。
黑瞎子反应很快,窗外可见度一低就准备着下去。我知道这么大的风沙出去会非常危险,但是留在车里有被沙埋没的风险,所以他一动我也赶紧和初墨穿上装备,踹开车门扑进风里。
一脚踩下去瞬息就陷入沙中,狂风倒卷着灌入车内,险些把车门刮下去。
初墨没围结实,领口开了,顿时被糊得看不见方向。我拉着她艰难前行几步,黑瞎子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他的身形忽然消散在漫天狂沙之中,我茫然上前几步,撞在什么东西上面。
九尾狐身大如山峦,分开风沙,辟出路来。
不知跟在后头走了多久,有人从旁边拉住我的手臂。
黑瞎子又变回来,跟闷油瓶一人一个拖着我和初墨。他俩用手势交流了几句,达成共识,向一个方向跑去。
这两人速度多快啊,我还勉强跟得上,初墨跑了几步就被抗上肩,一直到寻到避风的沟渠才放下来。
他两人不能休息,把我们塞进去就又去寻人了。
托黑瞎子的福,我俩差不多是第一批安全的人,下面几个小时断断续续有人被投放进来,人多起来后点了无烟炉取暖,水和干粮也分发下来。
吴邪也找到了,坐的离我们较远,只能确认一下他没有大碍。
初墨一直没有怎么讲话,我担心小孩是受到太大惊吓,疗养院的禁婆还在恐怖片范畴之中,现在直接跳到了灾难片,那种人力在自然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绝望感不是轻易能脱离出来的。
我也不会安慰人,只有紧紧把她抱着,想着要是有熟悉的人在旁边,能多给她一点安全感。
然后我发现,现在在这沟渠里的二三十人里,没有她的师姐。
林凯没有被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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