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昽初出,沈枝被苏黎安叫起来晨练,两人谁也没提昨晚的事。
他们绕着花园小跑,一前一后,没有半分交流。
跑到六角凉亭时,苏黎安停下,“歇息一会儿吧。”
沈枝原地舒缓双腿,随后坐在凉亭的石墩上。
苏黎安拉起她,“容易着凉。”
沈枝抽回手臂,冷淡地问:“结束了吗?”
“嗯?”
沈枝:“我想回房了。”
苏黎安想起张嬷嬷的劝说,试着提议:“一同用膳吧。”
“我要补眠。”
苏黎安不懂姑娘家怎么这么多觉,“还困?”
沈枝:“我是金丝雀,整日除了吃睡,还能做什么?难道苏大人想让金丝雀一飞冲天?”
苏黎安听得出,她的话里包含了浓浓的自嘲和负气。
“沈枝。”他叫住她。
“嗯?”
苏黎安迎着光走近她,认真道:“你并非金丝雀,我现在历练你,也是为了让你今后能展翅高飞。”
“我若不是皇族呢?”沈枝笑笑,唇红齿白,但没多少鲜活劲儿,“会被关在苏府一辈子吗?”
“不会。”苏黎安回答的斩钉截铁,“若你不是皇族,若你不想留下,我不会阻拦。”
沈枝看他被金芒包裹,发丝眉稍都絮了光,这般眉眼温和的人,却总是不近人情,“请大人记住今日之言。”
苏黎安点头之际,忽见远处飞来一只黑色的鸟,确切说,是裴乐野养的鹩哥。
鹩哥扑腾着翅膀,刚好落在沈枝的头上。
沈枝感受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勾住了头发,抬手拂了拂。
鹩哥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苏黎安看她被鹩哥抓乱的头发,有些好笑,板着脸提醒:“你头发乱了。”
沈枝想回屋梳头发,问道:“还有事吗?”
“我想看看你六艺四雅学得如何。”
六艺四雅是皇族子女必备的技能,沈枝没想那么远,他要看,她配合就是了。
“容我回屋梳洗下。”
苏黎安:“先用膳吧。”
沈枝点点头,转身时,那只捣蛋的鹩哥又飞回来了,这一次,直冲沈枝面门而来。
沈枝身子一瑟,下意识往男人怀里躲。
苏黎安亦是下意识地护住她。
鹩哥围着相拥的男女低飞,嘎嘎两声,又飞远了。
沈枝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男人,鬟上的发钗却勾住了他的衣裳。
“别动。”苏黎安稳住她,抬起右手慢慢拨开发钗上的细勾,可衣裳还是被勾破了一个小洞。
沈枝退后一步,看着他衣裳上不起眼的小洞,心想他那么节俭,肯定会不高兴吧。
苏黎安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月亮门。
用膳后,苏黎安来找沈枝,将勾破的衣裳递给她,“劳烦了。”
沈枝没想到他会找她缝补,勉勉强强应下了。
苏黎安看她为难,挑眉,“你是不愿,还是不会?”
沈枝微扬起优美的颈,像只高傲的鸿鹄,“哪有女子不会缝补的。”
苏黎安点头,“那多谢了。”
*
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四雅指焚香、品茗、插花、挂画。
进了书房,苏黎安问她想先展示哪样。
沈枝坐在书案前,“文人们在雅集最喜欢做什么?”
“以吟诗作赋为主。”苏黎安补充道:“以琴棋书画、茶酒香花次之。”
沈枝双手托腮,“我曾梦见,自己去了滕王阁雅集,见证了王勃的一夜成名。”
“......”
小丫头还挺会妙想。
苏黎安悠闲地靠在桌边,双臂虚环,“那你即兴创作一首吧。”
沈枝哪会作诗,转转眼珠子,“我先插花。”
“......”苏黎安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插花乃君子四雅,讲究极多,可不是你们女儿家的过家家。”
沈枝:“那点茶。”
苏黎安:“晨露已消,不宜点茶。”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存心的?
沈枝眯了眯漂亮的杏眼,“你出题吧。”
苏梨安抬抬下巴,“棂下有琴,弹一曲。”
沈枝蹙眉,还以为要考她写文呢。慢腾腾走到瑶琴前调弦,随后弹起《渔樵问答》。
苏黎安闭眼聆听,眉越来越皱。
她不精通音律。
他没打断她,耐心听完整首曲子,在她不自然的神情下,点点头,“还是焚香吧。”
沈枝:“你不点评一下?”
苏黎安定眸看她, “丝桐声单调无韵律。”
“...哦。”她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红着脸蛋道:“我不擅长焚香。”
这次倒诚实。
苏黎安想笑,怕打击她的自尊心,压下嘴角的弧度。
沈枝:“想笑就笑吧。”
苏黎安清清嗓子,“总要有擅长之项。”
沈枝掰了掰手指头,“会的不多,算学还可以。”
苏黎安挑眉,“哦?”
沈枝对算学还是有些把握的,“你大可一试。”
苏黎安出了几道《孙子算经》里的题目。
沈枝暗喜,这些题可用“大衍求一术”来解答。
苏黎安看她一笔一划演算,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静默地看着。
算到费劲儿的地方,沈枝咬了咬笔杆,继续作答。
当她将答案写在纸上时,苏黎安有些惊讶。
之后,苏黎安又出了几道不同的算题,需要用到开方术、割圆术等古算法,沈枝一一化解,扭头看他时,有点儿小傲娇。
苏黎安面带霁色,给予肯定,指着其中一题,“只答错了一道。”
沈枝小脸一垮,凑过来,“哪道?”
苏黎安闻到一股雅馡袭入鼻端,喉咙发紧,避开她,呷口茶润喉,然后耐心给她讲解。
沈枝对算学很感兴趣,朝他越靠越近,用圆润的手指头戳了戳纸张,“原来这样算啊,我一直用错了方法。”
苏黎安感受到柔软的身躯靠着自己,有些心乱,把她往边上推了推,“已经很不错了。”
沈枝不受控制地翘起嘴角,“再考几道?”
苏黎安看出她对算学的兴趣,道:“下次吧,我们来品画。”
他从博古架上取出一幅珍藏的画作,挂在墙壁上,沈枝走近,细细品鉴,这是一幅山水田园画,画里的老妪邋里邋遢,靠在树上,手里拿着西瓜,望着苍翠山栾,嘴角挂笑。
沈枝看出这幅画千金难求,扭头道:“等我老了,我希望成为画里的老妇人。”
苏黎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可望无拘无束的生活。
而她所渴望的,又何尝不是他所想的。
今日的沈枝,出乎他的意料。
沈枝忽然抽出他腰间的折扇,摇开扇面,笃定道:“这幅挂画和这幅扇画,出自同一画师之手。”
苏黎安惊诧地看向她。
沈枝避开他的视线,摇了摇扇子,“看我作甚,想拜师呀?”
苏黎安拿回扇子,合上,敲了一下她的头,“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
沈枝的尾巴已经翘起老高,忽然被看扁,很不服气,抬手去抢他手里的扇子,想回敲他的头。
苏黎安仗着人高胳膊长,将扇子举起来,“能够到,送你。”
沈枝知道这把扇子有多珍贵,眼珠子一转,拽着他衣襟往上跳。
苏黎安的心脏像被羽毛刮过,痒痒的,垂眸看着她,稍不留神,被沈枝逮到空子,抢走了扇子。
她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明明气人,苏黎安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沈枝退开一步,晃晃扇子,“是我的了。”
苏黎安:“嗯,送你了。”
沈枝并不领情,明明是靠她自己抢来的。
*
回到内寝,沈枝仰倒在床上,把玩折扇,扇骨散发着松木香,极为好闻。
铃铛走过来,“小姐,姑爷的衣服还破着呢。”
沈枝:“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铃铛撇嘴,“姑爷的事,小姐也上上心,别等哪天来了个狐媚子将姑爷的心勾走,小姐再后悔。”
沈枝:“那不是更好。”
铃铛翻个白眼,拿出针线,三两下补好衣裳,递给沈枝,“小姐就说是自己缝的。”
沈枝:“为何?”
铃铛无语,觉得自己跟了个傻主子。
*
这日傍晚,鹩哥丢了。
裴乐野寻了一天也未寻到,于是拉着苏黎安一块找。
苏黎安理性分析:“许是飞回裴府了。”
裴乐野一拍脑门,“对对,小黑只认得裴府。”
两人往裴府方向走,裴乐野叮嘱道:“待会儿见了我娘,千万别说我在你府上。”
苏黎安:“看情况。”
裴乐野不乐意了,“兄弟就求你一回,你这么冷血?”
苏黎安睨他一眼,“一回?”
裴乐意假笑,“好像不止。”
“何止不止,是次次让我帮你收拾烂摊。”
裴乐野:“谁让从小到大,我就你一个兄弟呢!”
这话分量可不轻。
苏黎安眸光微动,没再怼他。
抵达裴府,裴乐野在外面转悠,没一会儿,苏黎安带着鹩哥走了出来。
裴乐野像看见亲儿子似的,扑了过去。
小鹩站在苏黎安肩头,没心没肺地嘎嘎叫。
裴乐野接过鹩哥,跟它亲昵地贴了贴脸。
苏黎安看不下去了,径自走在前面,刚出巷子,就遇见了熟人。
长公主贺影然,和她的驸马姬荀。
贺影然瞧见苏黎安,勾起红唇,“苏大人娶了娇妻,就是不一样了,满面春风的,本宫也想沾点喜气。”
苏黎安淡淡颔首,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贺影然挺着傲人的胸走过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苏大人很久没来看本宫了。”
苏黎安:“今日不便,臣改日再去叨扰公主。”
长公主在他耳畔道:“苏大人这样,倒让本宫不习惯了。”
苏黎安眸中含笑,可在长公主看来,这笑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
长公主府。
一进寝宫,贺影然直接走向拔步床。
姬荀跟在后面,见她爬在床上,倾身而上,想与她亲热。
贺影然睁着眼,忍着厌恶,与男人颠鸾倒凤了半个时辰。
姬荀餍足,亲了一下她的红唇,“公主真看上苏黎安了?那沈叹和姜陌寒呢?”
贺影然恶心的想吐,推开他,收拾自己,“姬荀,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宫想跟哪个男人交好,用不着你来管!”
姬荀冷笑,“是啊,公主唯有用得上小人时,才会卖力讨好小人,每每那个时候,小人都有一种自己在嫖的错觉。”
贺影然呵斥:“姬荀!”
姬荀面不改色,“公主要是觉得小人嘴贱,就杀了小人。”
贺影然握紧拳头,忍住火气走向湢浴。
*
夜里,沈枝将衣裳拿给苏黎安。
苏黎安有些惊讶,“你补的?”
沈枝记着铃铛的叮嘱,点点头。
苏黎安温声道:“多谢。”
沈枝受之有愧,扭头跑了。
张嬷嬷陪着苏茵茵在庭院里舒展筋骨,见沈枝从眼前跑过,弯了弯苍老的眼,心想,这对小夫妻早晚会交心的。
苏茵茵揪了揪张嬷嬷的衣袖,“嬷嬷,茵茵想跟嫂嫂睡。”
张嬷嬷怪嗔道:“小姐别闹,主子还没睡了夫人...跟夫人圆房呢。”
苏茵茵虽心智差,但知道“圆房”的意思,捂嘴笑道:“我要有小侄儿了。”
张嬷嬷和颜悦色,“对对,老朽也盼着小主子呢。”
主仆俩在庭院傻乐,乐得铃铛莫名其妙。
张嬷嬷拉过铃铛,“好铃铛,夫人不跟主子置气了?”
铃铛小声道:“不止不置气了,还帮姑爷缝衣裳呢。”
张嬷嬷更乐了,拍了一下手,“我得多准备些尿布!”
“......”
铃铛瞪大眼睛,看着张嬷嬷如少女般,一蹦一跳去往后罩房。
苏茵茵学着张嬷嬷,也一蹦一跳跟了过去。
铃铛忽然觉得,小姐嫁过来,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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