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时分,苏黎安换上绛紫色官袍,准备去上朝,临出府前,交代张嬷嬷道:“等夫人醒了,督促她晨练。”
张嬷嬷不知主子的用意,觉得主子太不解风情了,“主子,夫人要娇养,才更加娇艳。”
苏黎安蹙眉,没明白她的意思。
“夫人身段够好了,不用再晨练了。”张嬷嬷斜眼笑,“女子以柔为美,等主子尝了甜汁,自会明白老朽的话。”
“......”
*
沈枝闲来无事,带着铃铛回了趟娘家,甫一进门,就听说陈羽动了胎气。
陈羽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这时候最受不得刺激!
沈枝反应过来,急忙跑去沈叹和陈羽的院子。
侍医正在给陈羽把脉。
沈伯崎和裴氏守在一旁。
等侍医收回手,裴氏忙问:“怎么样?”
侍医:“胎儿无碍,但世子夫人肝火重,需多加调理,宜静养,不易动怒。”
动怒……
不用细想都知道是因为谁!
沈伯崎腿伤未愈,用拐杖点了点地面,问向管家,“沈叹那个孽障呢?!”
管家:“世子还未回来。”
沈伯崎怒道:“派人去找,找回来直接带到我书房!”
沈枝陪了陈羽一会儿,等屋里只剩下两人,问道:“大哥惹嫂嫂不开心了?”
陈羽脸色苍白,指了指肚子,“不怕你笑话,要不是怀了个闺女,我早跟你哥和离了。”
沈枝知道她在说气话,抬手摸摸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嫂嫂怎知是女儿?”
陈羽叹:“要是儿子,沈叹还能这么忽视我。”
沈枝摇头,“哥哥很惦记嫂嫂。”
陈羽苦笑,“他若惦记我,又怎会成日不着家。”
沈枝想替兄长讲几句好话,奈何词穷。
叹当真是对不起陈羽。
陈羽握住沈枝的手,“暖暖,你需记得,女子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千万不要成为爱的多的那一方。”
沈枝哑然。
回府的路上,沈枝挑开车帘透气,忽然瞥见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
是沈叹的马车!
沈枝叫停车夫,径自朝那辆马车走去,侯府车夫守在马车前,本想撵走来者,不想,是自家大小姐。
车夫尬尴,想出声知会车中人,被沈枝一个手势制止。
想起陈羽苍白的脸,沈枝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掀开车帷看看里面的情景,却听见车厢面传来贺影然的声音。
贺影然:“沈郎,你当真这般绝情?”
沈枝的手顿住,紧接着,车厢里又传出沈叹的声音。
沈叹:“臣已有家室,请公主莫再纠缠。”
贺影然的声音明显带着不甘和报复,“本宫可以不再找你,但你要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讲。”
“不要爱上陈羽。”
车厢里静默了。
片刻后,沈叹道:“好。”
沈枝眼眸微动,又听贺影然道:“旧情一场,本宫想送你一样东西。”
沈叹:“臣受之有愧。”
贺影然笑,“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是本宫亲手打磨的玉冠,还请沈郎收下。”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沈枝闭上眼,笃定沈叹会收下。
因为前世的景乡侯府,正是因为这枚玉冠被抄了家。
玉冠里掺着剧毒。
重生初期,她因找不到玉冠,寝食难安,此刻,算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贺影然是这个时候送给兄长的。
车内传出动静,沈枝躲到马车后,待贺影然离开,沈枝绕到马车前掀开车帷,面色不悦地盯着沈叹。
沈叹愣了下,将玉冠放在小桌上,“来多久了?”
大事要紧,沈枝不想与他争执,上前拿起玉冠,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叹:“......”
沈枝折回景乡侯府,途中去了一趟太医院,将玉冠拿给陈远澈检查。
陈远澈惊讶,“此内有剧毒,误食者,会七窍流血而亡。”
沈枝不禁在想,贺影然曾经那么深爱兄长,为何要让兄长做替罪羊呢?
莫不是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掉,还是出于报复心理?
可当初背叛两人感情的人,是她贺影然,而非沈叹啊!
两年前,贺影然为了依附权势,背叛沈叹,勾引五军营提督姜陌寒,被姜陌寒拒绝后,转投姬荀怀抱。
沈枝一直记得那时的沈叹有多难过,而那时的沈叹,还不是风流成性的纨绔世子。
为了贺影然,他生生剜掉心中那颗痴情种,自甘堕落花海。
沈枝还记得,前世景乡侯府被抄,沈叹拼死将陈羽送走的情景。
在此之前,沈枝不懂兄长为何要对妻子冷冷冰冰,此刻,心中有了答案。
如刚刚所见,贺影然一直在纠缠兄长。
那兄长呢,明明爱着陈羽,为何要一再伤她的心?
沈枝头痛,捏了捏太阳穴,跟陈远澈告了辞。
回到景乡侯府,她将贺影然意欲陷害侯府的事,告知给父亲。
沈伯崎惊愕之余,不免疑惑,女儿是如何得知玉冠有毒的?
沈枝寻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将话圆了过去。
沈伯崎端着盖碗,细刮茶面,脸上露出一种从未表露过的肃穆,稍许,他对沈枝道:“此事不易声张,你今晚将玉冠拿给苏黎安。”
沈枝沉默片刻,点点头。
这件事交由督察院,再合适不过。
苏府书房。
当沈枝将玉冠拿给苏黎安时,苏黎安的表情比沈伯崎还复杂。
他将玉冠重重放在书案上,抓住沈枝的手,走到水盆前,拎起水壶,一遍遍冲洗她的手。
沈枝后知后觉,他怕她中毒。
沈枝看着他皱眉的样子,有些缓不过神,他不该将注意力放在证物上么,为何放在她身上?
两人回到书案前,苏黎安将玉冠装进木匣里,上了锁。
沈枝:“你打算如何处理?”
苏黎安不语,审视地看着她。
沈枝又问:“何时秉明圣上?”
苏黎安忽然道:“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枝知他想问什么,有些紧张。
苏黎安:“你怎知玉冠有毒?”
沈枝深吸口气,一本正经扯谎:“贺影然觊觎我哥,我怕她不安好心,在玉冠里掺放迷魂粉,才拿给陈太医的,谁知,玉冠竟然有毒!”
她像在陈述一件令人愤怒的事,话落,还拍了一下书案,“太可气了!”
苏黎安被她丰富的表情糊弄到,没再起疑,“你觉得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沈枝表现出懵愣状,摇摇头,“猜不出。”
苏黎安潜意识里舒了口气,意识到时,有些迷茫,他为何怕她跟自己一样,是重生之人?
就因为,前世的他,愚弄了她?
苏黎安点点头,“知道了,此事交由我。”
沈枝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借此揭发贺影然,亦如前世,她想用清白之身,换取他的怜悯。
然而前世的他,赖账了。
思自此,沈枝叹了一声,苏黎安看过来,“怎么了?”
沈枝不想回答,按按侧额,“有些累。”
苏黎安犹豫一下,走到她的椅子后面,抬起手,指尖搭在她头上。
沈枝想扭头,只听男人道:“别动,帮你解解乏。”
沈枝僵直身体,享受着他的伺候,力道刚刚好。
渐渐的,困意上头,她逐渐放松身体,闭上双眼,不自觉地嘤咛一声。
苏黎安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有点想笑,慢慢收回手,绕到她面前。
小姑娘的睫毛浓密纤长,随着呼吸轻颤。
视线向下,落在她粉嫩的唇上,看起来软软的。
看她睡得不舒服,他伸手穿过她双臂和腿弯,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塌上。
夏日余温未褪,他没给她盖被子,拉过把椅子坐在旁边,竟不想去研究玉冠,只想静静看着她。
*
翌日,苏黎安回到府上,走进膳堂,就着桌上的剩菜吃起来。
老齐拎着一壶酒走进来,见到苏黎安,不满道:“主子怎么又吃剩菜,不怕伤了胃?”
苏黎安疲惫至极,哪里注意的到菜是剩下的。
刚巧这时,沈枝进来取燕窝,瞧见苏黎安可怜兮兮吃着剩菜,有些过意不去,将燕窝推到他面前,“暖暖胃。”
“多谢,不必了。”苏黎安夹了一筷子瓜片,放进碗里,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有事?”
沈枝让老齐先出去,自己坐下来, “长公主的案子......”
苏黎安:“这事儿交由都察院,放心吧。”
沈枝问出昨晚忽略的问题,“玉冠一事,全凭我一家之言,你不起疑?”
苏黎安本想说他手里还有其他证据,但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睛,竟说了句:“我信你。”
“......”
气氛一瞬间尴尬。
沈枝移开视线,盯着剩菜,“下次别吃凉掉的菜。”
苏黎安收回视线,“习惯了。”
“这个习惯不好。”
苏黎安紧了紧握筷的手,“知道了。”
沈枝又将燕窝推给他,“我不饿,你吃吧。”
“燕窝对女子有益,还是你吃吧。”
沈枝拿出勺子,舀了一勺。
苏黎安用余光看着,心下不确定,她是要自己吃,还是......
想想也不可能。
果不其然,沈枝自顾自吃起来。
苏黎安笑笑,觉得自己魔障了,才会期待她喂自己吃。
怎会有这种期待呢。
*
七月流火,红衰翠减,城中染了几许秋意。
天刚亮,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入了城。
朝廷有规定,边境诸侯王每隔三年就要归京一次,这次轮到骁王贺衍。
贺衍一身枣色劲装,在黑压压的人马中尤为显眼。
他以右手牵马,左衣袖随风飘扬。
礼部尚书等人上前见礼。
寒暄后,礼部尚书将人马安排在驿馆,“王爷舟车劳顿,稍作休息,下官再陪王爷一同入宫面圣。”
贺衍怕礼部尚书给自己使绊子,故意拖延面圣时间,故道:“本王甚念皇兄,咱们还是尽早入宫吧。”
礼部尚书随即带他入宫,门侍要求贺衍卸下佩剑,贺衍并未有异议。
金銮殿外,贺衍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抵在大理石地面上。
散朝时,鸣启帝走出大殿,瞧见跪在玉阶下的魁梧男子,眼眶一酸。
为君者,泪不轻弹。
鸣启帝敛好情绪,快步走下玉阶,伸出右手,扶他左臂,却意识到,他没有左臂了。
鸣启帝快速换为左手,扶起他,君臣兄弟,相视而笑。
百官随帝王步下玉阶,站成两排,纷纷作揖问安。
贺衍的视线凝在苏黎安身上,眼中晦暗不明。
苏黎安迎上他的视线,淡淡颔首。
两人眼里有较量。
在场很多人都知晓,他们有梁子。
苏黎安刚上任左都御史那年,收集到贺衍招兵买马的音尘,贺衍怕鸣启帝起疑,为了保命,自断左臂,以此换取帝王信任。
此事令人唏嘘。
贺衍走上前,上下打量苏黎安,“苏大人一如当年,污泥不染,涅而不缁。”
苏黎安淡笑,“王爷此言差矣,河晏海清,哪来污泥黑石?”
贺衍疑心病重,觉得苏黎安在刻意挖苦他——
太平盛世,他这个武夫无用武之地。
他闷笑一声,“改日请苏大人吃酒。”
苏黎安:“王爷抬举苏某了,要请,也是苏某请王爷才是。”
贺衍发觉,这么多年,苏黎安一直是一个调调,不咸不淡,不冷不热,这样的人,最是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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