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夜里下了一场小雪,今晨的地面,又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两名药童把医馆门前的雪清扫到一处,空出地面来,免得路过的行人摔倒。
“小哥,沈大夫在吗?”
一名穿着厚实夹袄,棉鞋湿了一大半的妇人,拢着双手,急急地奔了过来。
“在的。”其中一名药童放下了扫帚,把人迎了进去。
妇人一见到坐在桌案前的沈之文,双眼顿时一亮:“沈大夫,您可还记得我?我是安乐侯府世子夫人身边的嬷嬷。我家夫人心疾又犯了,还请您开一些上回给的那种丸药。”
“上回给的都吃完了?”沈之文皱了皱眉,这位世子夫人犯病也太频繁了吧。
“前些天就吃完了。”王嬷嬷抹了抹眼睛,“今个冬天冷,夫人的身体愈发不好。”
沈之文从药柜里翻了一个白瓷瓶出来,叮嘱道:“世子夫人乃是心病,这些药治标不治本,夫人要放宽心病才会好。”
“这事难呀。”王嬷嬷更加伤心,“我家夫人这么多年,就得了那么一根独苗苗,还被天杀的腌臜货拐走了。找不回六小姐,夫人的心病是好不了了……”
沈之文也只能叹气,大夫治病救人,再高的医术他也救不了心死之人。
王嬷嬷拿着药急匆匆走了,刚才那一幕被站在屋檐下的明心听了个正着,他捻着手中的佛珠,眸子里暗沉一片。
安乐侯府是他外祖家,那位世子夫人,按理他应该叫一声舅母才对。
那位据说刚出生就被下人偷走了的表妹,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说起来跟他都颇有些渊源。
上辈子那位表妹后来‘找’回来了,上窜下跳着惹出了不少事,也给他跟苏姝之间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他曾派暗卫去查过,那人就是个冒牌货,真正的表妹早就不在人世了。
捻着捻着,明心的指尖突然一顿。
冒充?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让姝姝去,正好可以给漂泊无依的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上辈子他拖累得她丢了命,这辈子,或许他应该跟她保持距离,默默地护着她一生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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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姝醒来后,发现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喉咙却渴得快要冒烟。
她半撑着身体想要坐起,身体一软又倒了回去,高烧后的她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
一只白皙的手拨开了帷幔,露出了小和尚那张熟悉而好看的脸。
苏姝一看到他就莫名生气,背转过身拉高被子蒙住了头。
明心只是慢条斯理挂好帷幔,把人整个抱了起来,被子拉下了一些,让她半靠在枕头上。
“别碰藕……”苏姝一说话就漏风,气得抿紧了嘴巴。
明心拿过桌边的茶盏,里面却是温白开,他递到了她唇边,面无表情地问:“喝不喝?”
喝,当然喝了,她都快要渴死了。
苏姝终究无法跟自己过不去,她催眠自己只是把他当奴才使,这才欢快地就着小和尚的手,喝光了茶盏里的水。
喝完了,喉咙顿时变得顺滑无比,苏姝颐指气使地来了一句:“再来一杯。”
明心只是淡淡地瞥了面前的小丫头一眼,并没有拆穿她那点小心机,直到她连喝了三大杯后,他才慢悠悠道:“我让人把药送来。”
现如今肚子里全是水的苏姝:“!!!”
狗子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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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煎好后,药童送到了门口。
明心这人领地意识强,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入他的房间。
他去门口把药碗端了进来,苏姝捂着肚子垮下了脸,可怜巴巴道:“我喝不下了。”
明心把药碗放到了桌边,视线黑沉沉地扫了过来,沉声道,“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吃亏的便是你自己。”
苏姝垂下了头,没有吭声。
明心也没再开口,他坐到了窗边,指尖执了一本书,慢慢翻看。
空气里除了书页时不时被翻动的细微声响,再听不到其他。桌上放着的黑漆漆药汁里,升起了袅袅的白烟,一股难闻的苦臭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半靠在床上的苏姝,眼睛转了转。小手刚掀开被子的一角,探出小脚丫,下一秒又猛然盖了回去。
卧槽,外面好冷。
可她需要去耳房解决生理问题呀,苏姝左右看了看,床上居然连件厚实外套都木有。
是了,她那一身打着补丁的外套,早在见面之初就被他扒了扔了。昨天小和尚是用被子把她裹着抱进来的。为了不让她跑路,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苏姝满脸憋屈的把挂在床头的狐裘拿了过来,用带子在脖子处系了一个蝴蝶结。
狐裘是小和尚的,又大又长,她得提着下摆才能避免拖到地上。
苏姝拢紧狐裘,跳下床,汲上床边不知是谁的大棉鞋,急步走进了旁边的耳房。
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她便听到小和尚冷冷清清的声音。
“药已经不烫了,快点喝掉。”
苏姝:“……”
原来刚才他没有逼着她喝,只因太烫了,她果然不能对这狗东西抱有期待。
苏姝原本是不想喝的,但是小和尚却放下了手中的书,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问她:“要我给你喂?”
他喂哪有好果子吃?十有八九就是被捏着嘴巴往里灌,什么里子面子全没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苏姝撇了撇嘴:“喝就喝嘛。”
她坐到了桌边,端起碗,强忍着那股恶心的味道,闭着眼睛把药灌了下去。
苏姝这些年跟着将军们东躲西藏,时常隐居在人迹罕至的大山里,她一个年幼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些苦?
尽管华烟姑姑费尽心力照顾她,她也三天两头的生病,他们又不能随意下山,生病了便由军中的赤脚大夫在山中采些草药熬给她喝。
这些年她喝中药都喝习惯了,也没那么娇气。
明心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她身板瘦瘦小小,头发也枯糟糟,可见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他蓦然攥紧了拳,良久才吐出了胸中那口浊气。
“喏,藕喝完了。”苏姝苦得吐舌头,却倔强的把空掉的碗举给小和尚看。
“好乖。”明心上前摸了摸她软软的发顶,把空碗拿走,顺便递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盅在她手上,“奖励你的,但是一天只能吃两块。”
话落,明心拿着碗走了,一同远去的,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苏姝却愣了好久,这算得上是两人相遇以来,最和谐的时刻了吧。
只是他一副哄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想想她上辈子的年龄,苏姝的脸顿时有种踩到翔的扭曲感。
垂眸看着手中的青花瓷盅,她缓缓揭开了盖子。
一股甜香味扑面而来,里面是手指头那么大一块一块的,有些像薄荷糖一样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块含进嘴里,甜蜜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开来,她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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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盅里的糖块,苏姝只吃了一块便没再动。
有些心心念念的东西,没有得到时总会有一股执念,可是真正得到了却发现,它也不过如此。
午饭是蔬菜瘦肉粥,熬得很香,因为生病而胃口不好的苏姝也吃了一小碗。
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和尚竟然也喝了两大碗瘦肉粥,外加两个大包子,以及一碟子油焖笋干。
这家伙不但能吃,还丝毫没有出家人要戒荤的自觉,再看他那没有戒疤的脑袋,苏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这人只怕是个妖僧。
饭后,沈大夫来给她把脉,说她身体底子太差,这次风寒严重,没那么快好,估计这几天还会反复发烧。
小和尚闻言似乎打算在这里长住,房间里被几名丫鬟婆子重新布置了一番,熏香锦被,碳炉也烧了两个,房间里一下子暖和了不少。
脑子清醒了一点的苏姝,半躺在床上,冷眼看着面前这一切,一双小手慢慢紧攥成拳。
这个小和尚,绝不简单。
先不说一个普通的和尚,绝不可能一路由小厮伺候着,单是马车以及这个房间的奢华布置,以及他穿的华贵狐裘,就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手的。
如果她没有烧糊涂的话,当时进这家医馆时,沈大夫在小和尚面前自称的是‘草民’。
这就有意思了,如果不是面对皇室与达官贵人,他为何要用这个称呼?
想到这里,苏姝的视线下意识就落到了对面的小和尚身上。
婆子在她的大床不远处放了一个软榻,上面铺好了被子,小和尚这会儿正懒懒地躺在上面,显然他是打算在这里睡了,他一点儿也没有这个时代的人,骨子里讲究男女大防的自觉。
光秃秃的脑袋下,那张脸依然无害而好看,再加上他年纪小还是出家人,刚开始苏姝竟对他生出些天然的滤镜来。
现在冷静一想,这人小小年纪却气质沉稳,处事波澜不惊,如果是放在一方大师身上,尚能称一句淡然脱俗,可他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只能说明他心机深沉。
这让她不得不担心,这个小和尚执意要把她留在他的身边,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姝想不通,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毕竟她现在还生着病,等她养好了身体,再想办法跑路也不迟。
却不想这天晚上,睡得正香的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迷蒙睁眼间便见一人坐在她的床边,手中拿了一枚食指那么长,泛着冷光的银针向她快速地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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