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陆文馨便起了床。
她穿了一件素色的夹袄,头发也只简单地插了一支白玉簪,在住持的指引下,迎着晨曦的第一缕阳光,虔诚地叩拜祈祷,把三支香插入大雄宝殿正殿前的香坛里。
而后她跪在大殿的蒲团上,听着旁边和尚们敲着木鱼,念着那些经文,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丈夫、姐姐、以及远在祖籍的娘家人平安顺遂。
半个时辰后,和尚们的早课结束,一群人出了大殿,开始朝食。
陆文馨先是去了苏姝的房间,见小家伙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胳膊不安分地伸在被子外面,眸中溢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
她摸了摸她的小手,果然有些凉,拉起来正要塞进被子里的时候,床上的小家伙却已经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姨母……”
苏姝揉了揉眼睛,一夜未用的嗓子,带着绵软的糯音,像是撒娇般拉长。
陆文馨心都快要被叫化了,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还想睡吗?想睡就再睡会儿。”
“不了,我等会还要去给娘亲求平安符。”
苏姝用了很大的意志力,终于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空了大师在相国寺里,这么好的机会,她今日一定要想办法向大师求一枚平安符。
陆文馨闻言更加高兴,这个孩子虽然丢了快七年,但是她回来后跟姐姐相处愉快,丝毫没有母女隔阂,这很好。
唤了玉香打热水进来,陆文馨帮苏姝穿好衣服梳好头发,这才牵着小家伙的手,向斋堂而去。
她们去的是招待客人的包间,中间隔了一扇门,远远可以看见老老少少的和尚们,也陆续进了斋堂。
苏姝的目光突然一凝,她揉了揉眼睛,那个人还是没有消失,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姝姝,你在看什么?”陆文雅疑惑地问着身边的小侄女。
苏姝想到昨天姨母才警告她明心身份尊贵,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她便敛起了眼中的惊愕,拉着陆文馨的手快步离开。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和尚 ,所以有点好奇。姨母快走,我都饿了。”
陆文馨闻言笑了笑,心想小孩子果然好奇心重,任由小家伙扯着她走进了旁边的包间。
另一边,明悟小和尚看了一眼身边懒洋洋的明心,不解地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
“师兄,今日你怎么亲自来斋堂了?”
明悟虽然小,但他早就知道,这个师兄跟寺中其他师兄弟们是不同的。
他不用上早课,不用苦修,他的僧衣是锦缎特制的,他的屋子冬天可以烧上好的银丝炭,夏天可以摆冰盆,出入有下人伺候,也可以不戒荤酒。
平日里他的饭食都是厨子单独做的,由他身边的小厮给他送到屋子里去,这还是明悟入相国寺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跑到斋堂来。
“谁说我要去斋堂了?”明心脸色一臭,转身就往回走。
明悟:“……”
怪不得师父说师兄性情不定,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都走到门口了又退回去。
离开的明心摩挲着袖袋里的紫色荷包,脸色更加难看。
昨天他忘记把这东西还她了,刚才出门看到她,本想找个机会交给她,没想到她看到他就像见了鬼一样,急匆匆就躲了,真是白对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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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陆文馨带着苏姝去了签殿,两人分别摇了一支木签。
昨日已经从小家伙口中得知空了大师最近在寺中,陆文馨便带着小家伙求见空了大师解签。
“施主求的是什么?”
一身仙风道骨的空了大师,目光缓缓扫过面前年轻妇人的面容,转着佛珠的指尖一顿,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陆文馨先把苏姝的签递了过去,低声道:“这是给家姐求的平安签。这半个月来她一直生病,我很担心。”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这倒是枚好签。”空了大师笑了笑,“施主家姐已经得偿所愿,这一次不过是以前压抑的暗疾爆发了出来,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她便会好起来。”
“多谢大师。”陆文馨闻言,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苏姝歪着头打量了一眼面前一脸慈祥的老和尚,这人作为神棍,表情管理很到位,丝毫看不出来昨日骂明心的暴躁。
她声音甜甜地问:“大师,您能给我一枚平安符吗?等离开时我会给寺里多捐些香油钱。”
陆文馨:“……”
这孩子在哪学来的这话?听着就像是要用钱收买空了大师一样,她应该感叹她不愧是苏家的孩子吗?果然有苏家人的一贯作风,喜欢用砸钱解决一切的麻烦。
空了大师闻言眼皮子也跳了跳,这小丫头就是他那不省心的徒弟命定之人吧,果然像他一样,小小年纪就十分难缠。
深吸了一口气,空了大师好脾气地点头:“可以,等我明日一早焚香净身后便写给你。”
仪式感还挺重。
苏姝见大师如此虔诚,也挺高兴,赶忙道谢:“谢谢大师。”
这已经没她什么事了,而陆文雅要问的事不想让她个小丫头听见,便让她去门口找玉香。
苏姝知道姨母是要问丈夫的事,乖乖地走了出去。
“大师,我想问夫君的平安。”
陆文馨在苏姝走后,才把她求的签递了过去。
空了大师伸手接过木签,扫了一眼,沉声道:“百尺竿头五两斜,此生何处不为家。此签若问平安,吉,施主所求之人此番定然安然无恙,仕途更上一层楼。”
“真的,谢谢大师。”陆文馨高兴坏了。
她其实并不在乎丈夫会不会升官,他只要能平安归来,她便心满意足了。
空了看到面前一心为丈夫欢喜的女子,眼底也忍不住涌起一抹慈悲。他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
“我观施主之面,也是儿女双全有福之貌,但这中间却有大波折,只怕会陡生变故。还望夫人今后不论遇到任何难事,放宽心往前看才好。”
“多谢大师。”陆文馨一听自己能儿女双全,便更开心了,对那什么波折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跟丈夫之间,当年因着改朝换代,婚事差点就没成。这些年聚少离多,可不是历经坎坷。
只要丈夫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文馨欢欢喜喜地出了禅房,她没有看到的身后,空了大师枯瘦的手重新拿起了佛珠,一边转动,一边叹息。
世人皆苦,那位夫人的夫君是平安归来了,也飞黄腾达了,但却未必给她带来了福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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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姝跟着玉香在寺中闲逛,她们首先去的,便是大雄宝殿前那株据说已经快一千年的菩提树。
远远就看到一颗三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参天大树,即便是在冬日里,也能看到树冠上有不少翠绿的颜色。
叶子的形状有些像桃形,上面脉络清晰,像一把把小弓。
菩提树的树干,花叶皆可入药,可以说一身都是好宝贝。
今日天气晴好,久违的太阳透过云层,暖暖地洒向地面。
随着日头升高,上山来烧香的信男信女也越来越多,大雄宝殿前的香坛里,檀香已经快要插满。一阵风过,香被焚烧的味道吹得满寺都是。
菩提树再好也只是一棵树而已,苏姝呆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正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你就是苏六那个傻子?”
谁特么这么没礼貌?
苏姝抬眼看去,便见一名十一二岁,穿着鹅黄色夹袄,外罩了件跟她身上十分相似的红色小披风的女孩子,带着两名十五六岁的丫鬟,微抬着下巴,正用鼻孔对着她。
压根就是个不认识的路人甲,跑出来嘴欠,这是有多想挨骂?
玉香却认识这人,她皱了皱眉,冷着脸道:“表小姐,你别太过分。”
表小姐?能跟苏家称表亲的,除了几房夫人的娘家人,就只有老夫人的娘家了。
仔细一打量,这人的脸还真跟乔姨娘的那张脸有几分相似,皮肤有些黄,脸颊圆圆的,最具特色的还是那如出一辙的一字眉。
苏姝对这人的身份有数了,也知道她为啥会看她不顺眼,顿时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乔家今儿绳子都不栓,就把狗放出来,也不怕扰了菩萨的清静。”
乔绿蓉闻言一呆,好半天才惊声尖叫:“你说谁是狗?”
“自然不是说你。”苏姝笑眯眯道,“毕竟狗狗那么可爱,把你比作它们的同类,简直侮辱了狗子。”
这是说她连狗都不如吧。
乔绿蓉因着安乐侯府夫人喜欢她,不但在乔家受宠,在苏家的小姐妹之间,除了乔姨娘生的苏烟她不敢惹以外,其他的庶女也都捧着她。
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委屈,一时间气得双眼瞪圆,鼻子里冒着粗气,伸出双手疯了一般向苏姝扑去:“我撕了你。”
长长的指甲迎面而来,快得玉香都没有反应过来。
苏姝面色一变,卧槽,动口就动口,说不过她居然动手,也太没品了吧。
她一个侧身躲开了乔绿蓉的攻击,急步往旁边跑了几步,见后面的人紧追不舍,她的目光陡然落到了一旁插着无数檀香的香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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