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帝

    沈太傅不敢责骂顾绫。

    顾绫与谢延不同。谢延没人疼没人爱,皇帝将他视作耻辱,纵然被人无故欺负,也没人为他出头。顾绫却是顾皇后的侄女儿,长在皇后膝下,尤为受宠。她告上一状,顾皇后定会为她出气。

    是以,顾绫这般羞辱他,他亦只能忍下去。

    他脸色黑沉,盯着顾绫的背影,咬牙道:“继续上课。”

    谢素微俯身捡起那张画,夹到自己书中,手中转着笔,笑吟吟看着沈太傅。

    沈太傅手指用力导致青筋爆出,瞪着谢素微的书。

    谢素微冷静地与他对视,笑道:“太傅怎么不讲了?”

    沈太傅压下心中愤怒,继续讲课。

    这厢顾绫已拎着两个软垫走到门外,将其中一个扔到谢延脚下,懒洋洋道:“你的。”

    谢延站的笔直,看着远处的风景,对此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冷淡地像是冬天的雪,能将人冻死。

    顾绫走近一步,戳他的腰,对着他耳朵喊:“你的垫子!”

    谢延不动声色避开她的呼吸,垂眸看她清澈的眼睛。

    顾绫的眼睛里,明明白白贴了一句话,若是不理她,她会继续烦他。

    谢延淡淡应了一声。

    顾绫满意了,在他身边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栏杆上,下巴枕上去,盯着栏杆下的池塘。池塘中荷叶田田,绿油油的,个个都如圆盘一般,挤挤挨挨生长着。

    目光微转,落到谢延的倒影上。谢延生的好,哪怕是倒影扭曲了容颜,依旧能看出他鼻梁的弧度绝美动人,宽大的衣摆顺着风微微摇晃,飘逸好看,映着碧绿的池水,宛如天上仙子下凡来。

    这样好看的男人,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他?

    顾绫的目光逐渐上移,落在谢延下巴上,忽然叹了口气,托腮道:“大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前世谢延直到篡位登基,都一直是孤身一人,别说王妃皇后,身边连个侍奉的姬妾都不见,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给他做个大媒,是不是也算一桩恩情呢?

    毕竟,他从小孤苦伶仃,能有个伴儿陪着,也不至于变得如此孤僻。

    说起来,谢延小时候并非像现在这般冷漠孤僻,他小时候暴躁得很,看谁都讨厌,尤其讨厌深受宠爱的顾绫,每次见面都仇恨地瞪着她。

    好像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忽然就变了,收敛一身的脾气,变得内敛冷漠,不惹凡尘。好似魔头放下屠刀,立地成了无欲无求的佛祖。

    谢延不理她。

    顾绫不屈不挠,喊道:“大哥哥?大表哥?哥哥?谢延!”

    谢延侧目看她一眼,眸光冰凉,犹如寒霜。

    顾绫默默闭上嘴,不高兴地枕在手臂上,盯着池塘,也不理他了。

    居然嫌她烦?她还没嫌他闷呢!

    谢延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他盘膝坐在软垫上,淡淡望着远处的风光。

    顾绫打量着那张软垫,冷哼一声。

    有本事,就别用我拿出来的垫子!

    夏天的风越过池塘拂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与荷叶的清新,四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切都刚萌发,带着无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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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末。

    一片寂静声中,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便格外清晰。

    这个时辰会来上书房的人,左不过是皇帝和皇后,顾绫一听见脚步声,麻利地起身,顺手扯起身旁的谢延。

    谢延看她一眼,抬眼望去。

    他个子高,看的远,触目是一片明黄色的华盖,九龙的幡帷招展着。

    “是陛下。”谢延淡淡道。

    顾绫顿了顿,拿起他的垫子,和自己的摞在一起,又盘膝坐下。

    谢延一愣。

    顾绫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样陛下就不会骂你了。”

    谢延顿了顿,唇角浮现讥诮的冷淡。

    长在富贵乡温柔窝里的千金小姐,天真得令人发笑。若不犯错就不会被惩罚,那世上哪里还有冤假错案?

    他神色冷然,看着越走越近的仪驾,躬身行礼,语气波澜不惊:“参见陛下。”

    皇帝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四十余岁却像才三十出头的模样,脸色有些苍白无力。他身体虚弱,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卧病在床,这才会叫顾皇后掌握了朝政。

    此刻,皇帝看着谢延,像是看到了脏东西,眸中厌恶丝毫不加遮掩。

    顾绫一骨碌爬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阿绫给陛下请安。”

    “阿绫?”皇帝态度温和了些,“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顾绫低头扣着自己腰间的禁步,讷讷道,“我惹恼了太傅,被太傅赶出来了,陛下千万别告诉姑姑,姑姑会骂我的!“

    皇帝笑道:“明知会挨骂,还要惹太傅生气?”

    顾绫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撒娇:“阿绫不是故意的。”

    皇帝摇了摇头,又看向谢延,冷声问:“你也是被太傅赶出来的?”

    “是。”

    “不长进的东西!”皇帝冷声骂道,“上不得台面,已是弱冠之龄,还不如阿绫一个小姑娘!”

    谢延垂目不语,通身气息冷淡漠然,好像挨骂的不是他。

    顾绫道:“陛下,怪不得大殿下,是我惹太傅生气连累了他,都是我的错。”

    “阿绫敢作敢当是极好的,可是太傅不罚别人,单单罚他,可见他不好!”皇帝看着他那副模样更加生气,怒道,“回去把礼记抄上十遍,给太傅赔罪!”

    “宝华殿跪上一夜,向列祖列宗请罪!”

    说着,甩袖转身进教室内,再不理会谢延。

    顾绫看着他明黄色的背影,惊地不知该说什么,看向谢延,小声道:“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先惹沈太傅生气,叫谢延当了枪,谢延便不会有这遭无妄之灾,说到底都怨她,还没有讨好谢延,先让谢延因为她的缘故受了责罚。

    谢延看她一眼,道:“与你无关。”

    就算没有顾绫,那个男人也会找别的理由责罚他。

    从小到大,早已成了习惯,他早已不在乎了。以前拿他当父亲,会伤心会难过,可现在不会了。

    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伤心呢?

    顾绫咬着下唇,拉着他的手腕,“你跟我来,我去求陛下!”

    “不必。”谢延挣开她的手。

    他平静冷然,不像受了责罚,转身朝着宝华殿的方向去。

    顾绫咬着下唇,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心里很难过。在她的记忆中,姑父慈爱和蔼,对他们小辈一向是温和的,很少发脾气,更是体贴宫人,仁德善良。

    可是她从不曾注意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对谢延如此冷漠绝情。

    连对身边的小太监,都比对谢延好。

    为什么要这样呢?谢延是他亲生的儿子,虽然身世难堪,可毕竟是他的骨血。

    他怎么能如此狠辣?

    谢延已经走远了,背影没入森森花木当中,顾绫叹了口气,磨磨蹭蹭进了教室内。

    皇帝坐在沈太傅的位置上,沈太傅站在一旁,唇角含笑正说着话,“公主和皇子们俱是好的,天资聪颖,勤恳好学,虽淘气了些,却也不失大体……”

    皇帝点点头。

    沈太傅又道:“只大殿下脾气过于执拗,不服管教,上课看别的书,说他也不听,臣实在是没有法子……”

    听着这样的话,顾绫对他的厌恶更深几分。

    谢延已经过的够苦了,这老东西还要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他何曾有过一丝一毫为人师表的仁心?

    沈太傅和沈清姒是同一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平生最擅长落井下石。简直令人作呕!

    皇帝脸色冷了冷,当着众人的面道:“谢延顽劣难以教养,真真是上不得台面,太傅多多费心吧。”

    沈太傅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顾绫捏紧拳头。幸好谢延不在此处,否则又将是一场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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