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殿下最近忽然得了头痛症,寝食难安,阴晴不定。
如此数日后仍不见好转,严重失眠的公主殿下终于受不了长安城的钟鼓报晓,带着一干随侍亲卫到京郊樊川的皇家南园静养。
樊川位于终南山脚,地肥水美,植被旺盛,是踏青野游的胜地。长安城的达官贵人们争相在此修建私园别墅。当然最好的地段总是归属皇家所有,更有大片黄金地段被圈出用以养马。
午后,养马场内聚集了许多人,被众多健奴美婢围在中间的是一众头戴幂篱和帷帽的贵族女子。
此时她们面前不远处跪了一群奴婢,领头的一名青衣男子躬身站立,面白无须,显是一名宦官。
只见他上前一步,满脸堆笑“众位贵人安好,这些新来贱奴年小眼瞎,不识贵人,万望赎罪。”
一名身穿绯色锦边胡服的女子脱下帏帽,“魏九,我来借马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这次这些马奴如此战战兢兢,一步不让?”
“玉壶郡主安,其余三圈良驹郡主与诸位贵人尽可挑选,此圈却是不可”,名叫魏九的宦官虽然满脸带笑,语气却非常坚定。大公主身边之人皆得皇后精挑细选,虽然品阶不算很高,但是满宫上下,除了帝后身边之人,就属他们最有脸面。
玉壶郡主闻言,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自己私下里偷摸磨一下还有可能借来开开眼,当着这么多外人她早知不行,但有些人不死心,非得碰碰壁。
刚想开口让众人去其他三圈,旁边一名身着金丝花鸟纹云锦石榴长裙的女子娇俏出声,“玉壶郡主与大公主殿下素来要好,区区几匹马儿怎会小气,莫不是你们这些狗奴故意使坏!”
还没等玉壶郡主出声阻止,另一名着间色罗裙的女子附和道:“是啊,大殿下素有贤名,定不会小气的”。闻言,周围一些贵女顿时议论纷纷,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世人皆知大公主爱马,神驹众多,以前只能远远在马球场上望一眼,眼下有机会怎能不抓住一饱眼福。
玉壶有些下不来台,心中暗骂身边这帮蠢货!嘴上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右侧着墨绿色缀红白四瓣花长裙的女子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悄声道,“阿曦,楚庭漪与李悦不知轻重,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以免惹出事端”。
“阿俪你就是胆子太小,看一看而已,会有什么事端。”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却悄悄退后,并不做这出头鸟。
魏九有些犯难。此圈虽是公主私圈,但平时北地特供的,各地进献的,帝后赏赐的,良驹众多,很多公主都未必见过。若是平时,让她们进去挑选几匹他也能做主,但此时公主殿下正在南园静养,若是惹出事来搅了公主清净,奉剑大监定不会轻饶他。只是眼下不让她们进去在这里吵吵嚷嚷指不定更坏事。遂不甘不愿道: “……既如此,各位贵人就随咱家来吧。”
“哇,这难道就是著名的长安八骏吗?我父亲收藏有当世名家傅相如的真迹,我有幸见过此画。”楚庭漪有心炫耀,一副惊喜的表情,难掩得意。
“八骏里只有四骏是大殿下的,另外四骏在皇家御马监。”玉壶郡主脸带嘲讽,真是没见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
“那边八匹是殿下日常打马球用的,八骏其二踏雪、飞红有单独一厩在那边,另外二骏则在大明宫供养。”魏九一本正经地补刀。
楚庭漪毕竟年少,闻言不禁脸皮涨红,心下恼怒不忿。“虽说我不是很懂马,但是我大兄爱马,即便是千金难得的汗血宝马我也见过骑过。”她是见过,但是名驹桀骜,难以近身。只是输人不输阵,岂能让这些京城闺秀看轻了去。
说着她自顾往前走至二骏独厩旁,指着侧躺于地的一匹枣红色大马,语气轻慢,“这飞红也是汗血宝马吧?怎么看起来没甚精神的样子,别是病了吧?”说着转头招呼众人上前。
众人不明就里围上前去,魏九阻止不及,心中有气,毫不留情地高声道:“汗血长于速度和耐力,大唐御马监最优的汗血也不过日行四百里,长途奔袭一昼夜不停。而殿下的飞红却可日行八百里,奔袭三昼夜力不竭。不仅万中无一,放眼大唐乃至西域诸国都再不会有第二匹。贵人家所谓千金难得的汗血怕是不能比。”
闻言,众人惊叹不已又夹杂嗤笑之声。楚庭漪面红耳赤,心中恼恨至极。
“啊!”一声惊叫,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去,撞在厩栏上,腰间一枚赤金镂空香囊滚落下去。
“来人!”魏九惊怒交加,等不及地上前半扶半拉起那人丰腴的身体。见是刚才跟楚庭漪很是亲近的延安郡主李悦,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只是眼睛急急看向马厩内。
说时迟那是快,只见原本侧躺的飞红突然躁动嘶鸣,跳起来甩头踢腾。没等魏九上前安抚,它已高鸣一声撞开围栏沿路掀翻几个奴婢疾驰而去。虽然没有撞到贵人,魏九却已吓得魂飞魄散。
等他回过神急急向外赶去时,远远见到一群人向这走来。为首那人下马进前,只见她下着黄底七破连枝花暗纹绫裙,上着素纱窄袖,外罩一件黑地金线团花纬锦U型露胸半袖,肩上绕着绯色霞帔,头梳单刀半翻髻,约莫二十多岁,妆容明艳神色端庄。
魏九见到来人,仿若见到亲娘一般,涕泪纵横,扑倒脚下。“执笔姑姑救我!”
来人不疾不徐,挥手示意从人将魏九带下去,也不听其解说,径直走到众女面前,柔声道:“飞红桀骜难驯,我已遣人寻之,为免贵人们被冲撞,请先在此地稍作休息吧。”语毕身后奴婢上前站立,大有不让众人自由离去的架势。
京城贵女们纷纷乖巧点头应诺,玉壶郡主更是上前挽住来人的胳膊,轻声问道:“姑姑怎会在此?难道大殿下也在南园?”
来人拍了拍她的手,露出一丝笑容,“正是”。
“来者是客,你们凭什么强留我们在此?”楚庭漪第一个不干了,一些初到京城的贵女低声附和。是个人都知道摊上麻烦了,哪里有不趁早走人的道理。
来人依旧不疾不徐,轻声慢语:“飞红虽桀骜难驯,但久经球场,即便生人近身亦不会轻易惊跳奔逃,此间必有原由。飞红事小,但大殿下时常与之玩耍,若有不测,我等万死难辞其咎,故不得不查。”
“就算要查,你一个宫婢又有何资格来质询我们!”楚庭漪依旧不服。想她父兄家族纵横江南东道,作为掌上明珠的她从小娇生惯养受人追捧,一个奴婢也配教训她
“大胆楚氏!宋姑姑身俱内文学馆学士之职仪同尚宫,正经的五品内官。我们这些有封诰的郡主县主尚且敬重,你父不过一郡刺史,你一个刺史女儿谁给你的胆子在此叫嚣”玉壶郡主是早看她不爽了。“商女之女果然无知的可以。”
闻言楚庭漪差点气得昏倒,好在理智尚存没有扑上去撕打,正颤抖地想反驳几句,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啸。
只见一只白羽雄鹰盘旋飞过,远处几声马鸣,两匹骏马飞驰而来。其中一匹白蹄黑骏的背上坐着一瘦高身影。
来人着纯白暗纹缭绫窄袖内衫,下着同色裤,外罩一件绛紫色流纹云锦袍,袍袖宽大,身上装饰全无,甚至连标配的腰带也无有,就这么一件外袍松垮垮披在身上。竟然还有半只袖子没有穿上,仅着内衫的手臂上戴着绞金丝护臂。只见白鹰长啸一声,盘旋而下,稳稳落于臂上。
长发披散仅在背后松松挽就,素面朝天,连眉毛都未曾修饰一下。照说这样一幅形容堪称邋遢毫无美感可言,但是在场众人却无不为之一摄。
他有一双非常长的眼睛,因下眼睑曲线饱满故而宽度亦不小,但内眼角尖锐,上眼睑平直,眼尾上挑,即便面无表情也很是慵懒冷漠,微眯眼睛时则显得格外恶意满满。
他驾着马缓缓近前,本来暴躁不已的飞红在他身边竟不敢放肆,“来人清场”,声音亦是少年人的清冽。
一些不明就里的外来贵女竟忍不住红了脸,而几名相熟的京城闺秀则大多低头垂眸一声不吭。
“大殿下!”宋姑姑领着一众奴仆率先行礼,语态恭敬。
“嗯。”只得了一声鼻音,连眼神都没得一个,眉头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公主殿下?!这也太……
虽说大唐风气开放,女子着胡服男装并不稀奇,但是这副装束放在哪家都会被亲近劝诫被长辈训斥吧!不过她是大唐帝后唯一的子嗣,她做什么估计都无甚稀奇,也无人敢指摘一二……望尘莫及,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殿下你的身体?”宋姑姑担心地上前。
“让他们速速离去。”一见熟人就头更痛。
“但是刚才飞红发狂一事尚未……”
“有事就让内侍监查。”大殿下不耐地打断。
闻言众女纷纷吓得腿软。“不要啊大殿下,要是被内侍监调查,于吾等名声有碍!”在场皆是准备参加北禁苑狩猎的适龄少女,说亲前夕万不敢损伤名声。
李元姬垂眸,瞥到说话之人,眼熟的,她边上的杜曦她是熟识的。明明她出宫前才见过的人不知为何竟有种多年未见的陌生感,这几日这种于现实的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她不禁抬手扶额。“……都散了罢”
这是不追究了吧?众人仓皇而逃。
众女以为这次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却迎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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