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北禁苑秋猎场因猎物格外凶猛且众多,为保障众位贵女安全,皇后将亲设女社,一众品级贵妇为首在座,各家娘子将不再与郎君们一道参与狩猎,而是与皇后贵妇们一起旁观。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众所周知,北禁苑秋猎就是一次相亲大会,她们这些名门贵女平时少有机会接近外男,无不期待借此机会近距离相看。参与了皇后的女社不就等于彻底失去相看的机会了吗?
很多人觉得莫名其妙,她们围猎不都是前呼后拥,由家奴护卫们将猎物驱赶到一起,再由她们展示射艺的吗?猎物凶猛众多与她们何干!皇后搞这一出到底意欲何为?
而参与了南园借马事件的众女则暗自腹诽,这一定是报复啊!她们想借良驹在围猎时出风头,皇后就干脆不让她们参加围猎。大公主殿下不是素有贤名的吗?怎么这样小肚鸡肠!
无辜背锅的李元姬此时正在真正小肚鸡肠的皇后殿下宫里忍受关爱。是的,忍受!早在十几日前她就发现在接近皇后时头痛格外剧烈,心口竟也刺痛不已,似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呼之欲出。
未免母亲担忧,她一直不曾对任何人提及真相,只道自己得了头痛症。此时面上也并无任何表现,只是略僵硬的身体还是出卖了她。
“阿蛮,头痛症还未见好吗?”皇后令人送上一个隐囊,“这物什比凭几靠着舒服,你身体不适,松快松快,阿娘处不必拘束”。又令人端上冰酪与桃浆等饮品。
“阿娘不必忧心,御医已看过,并无病症,许是没睡好之故。”毫无缘由,毫无征兆,时有时无,时强时弱,非常蹊跷。
“我儿读书练武太辛苦了罢!临近秋猎,之后就要及笈,这几日就不要那么拼命了。和阿晨他们几个赴宴玩耍去吧。”别人读书练武或可一步登天,你做得再好也无甚进益,一点不做也不会有所损失。这句话在心里多年,面对女儿认真的面孔,却一次都未曾宣之于口。
“嗯,过几日约了局马球。”李元姬随手将隐囊搁置一边,她一惯不喜此类绵软之物,容易令人心神松懈。就连凭几也甚少使用,即使不正襟危坐也大多盘坐,她信奉的是君子慎其独。
阿娘的心意她都知晓,也想多陪陪阿娘,只是头痛实在太过严重,便直入正题,“阿娘今日寻我何事?”
不等皇后回答,便有宫人近前弓身禀报“禀殿下,栎阳长公主携玉壶郡主求见”。
皇后轻啜一口桃浆,浓密长睫微掩金棕色瞳仁。“玉壶也跟着来了么,她去求见陛下了?”
“是的,不过大家没见她。”
“且让她们候着吧,来人替我妆发。”皇后从榻上起身,她的身量比寻常女子高很多,比之时下男子都不遑多让,因有一些外族血统,皮肤亦比时人白很多。黑发如瀑,微卷如波,加之红唇雪肤,丰肌玉骨,堪称美艳无双。
“阿娘既有客人,我且先告退罢。”李元姬最近不想见人,尤其是熟人。一接近阿娘就令她头痛难忍,但这清宁宫里的宫人们似乎对她并没有太大影响,而她自己宫里亲近的宫人多少有一些影响却也不大。上次在南园马场遇到杜曦,那种感觉比见到她身边最亲近的奉剑和执笔都要略强些。
“且慢,栎阳是你姑母又不是外人,何须回避。更何况今日她们求见之事多少与你有些关系,你也一道听听吧。”皇后心下略奇怪,往日里阿蛮总是风雨无阻地来看她,这十几日却时常不见她人影,今日一盏茶都没到的功夫竟然就想逃了,这可是稀奇,下来必要找宋婉好好问问。
此时偏殿里,栎阳长公主和玉壶郡主杜曦正正襟危坐着等待召见。
“阿娘,我们都等了一刻有余了,怎么殿下还不召见我们?”杜曦忍不住将重心再次从左脚跟换到右脚跟,这样跪坐久了实在难熬,这才小声开口。
“傻奴,你舅母对你素来大方,今日连一盏酪浆都不曾赏你,且有得等呢!”栎阳长公主虽已年近四十,却驻颜有术,正襟危坐纹丝不动优雅得体,“事到如今还在抱怨久等,心眼跟筛子一样,我怎么生了你这样蠢笨的女儿。”
闻言杜曦语塞,心下既是委屈又有不甘,忍不住蹭上前,低声道:“要不是舅舅不得空,我且不在此受气”。
饶是栎阳长公主养气功夫一流,听了这话都表情炸裂,“造孽了!狗奴!是圣上待你太好,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竟不知自己姓谁名谁啦!”再多又怕隔墙有耳,忍不住抬手重重捶了她一下。
见她竟仍是一副不知悔悟的样子,差点没气得吐血。她一生人,虽母亲早逝,嫁人不姝,又历经兵变动荡,但胞弟最终做了皇帝,待她自然是极好的,再加上她自己长袖善舞,堪称苦尽甘来万事顺心。
然生的儿子虽然文武全才,仪表堂堂,却过于耿直,女儿是机灵可爱却又过于单纯,眼见年岁渐长马上要说亲事了,竟还如此憨傻不谙世故,着实令人心焦。
终是忍不住点破道:“我知陛下多年来待你兄妹亲近,你幼年丧父,多有孺慕之情亦是正常,却不能一叶障目。须知此次他必是故意不见你的,秋猎女社一事是皇后明旨,我们的陛下从来不会驳了她的意思。前朝那些文臣武将都不能叫他做的事,你又算什么东西?退一步讲,纵使大殿下从来不争,但这次的事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必定也不可能偏袒外人呀!”
杜曦脸色红了又白,有些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自欺欺人罢了。舅舅无子,只得大公主一女,多年来对他们兄妹恩宠有加,论亲近并不比大公主差,以致她心下竟生出妄想,却终究只是个外人吗……这样被自己母亲□□裸地道出真相,叫她情何以堪。
如此这番煎熬又等了近一刻钟,才有宫人进来宣召。
见面问了安,皇后亲切地赐盘坐,竟似不曾故意耽搁。“好巧,你们与阿蛮一前一后地来了。”
杜曦先向李元姬见礼。
“姑母安好。”李元姬一贯的面无表情,又向杜曦点头问好。
一番寒暄并饮了一大壶浆后,栎阳长公主才得到机会提及来意,语气诚恳地对李元姬解释当日之事,末了竟丝毫没有长辈包袱地道歉:“元姬,前日里是阿曦莽撞,加之识人不清才冲撞了你,姑母这里替她向你赔罪了”。她与帝后有时都会以名相称,但这个外甥女却太过一本正经难以亲近,连称呼她小名以示亲近都要费心找机会。
“姑母言重,不过小事,无需再提。”当日事之原委早已查清放在她案头,并不干杜曦的事,她亦不是随便迁怒之人。
栎阳长公主向杜曦使眼色,杜曦慢慢挪上前,递上一块丝帕,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绣的,绣的不好……”这世间有什么好东西是她没有的?与其送别的东西费力不讨好不如送些最实诚的。
李元姬抿唇,有心尽快了却此事,故抬手令人收下,下意识地随手在腰间一摸,摘下一枚水精珠做成的吊坠递给她,“拿着玩吧。”做完这个动作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言行。
杜曦懵了,这水精珠是外邦贡品价值非凡,就这么送给她了?而且更奇怪的是对方明明比她年幼,但行事做派却老气横秋,简直跟他阿兄一个样了。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栎阳长公主轻咳一声,转向皇后,笑语嫣然:“殿下,不知秋猎那日陪同阿蛮的人选可有定好?”
“这个倒未曾选定,不过定有阿晨一席之地,”皇后语带戏谑,“怎么,你还有其他人选推荐吗?”
“推荐人选倒没有,只是我有个提议,阿蛮的队伍想来多是各方郎君,但是阿蛮毕竟是女郎,又将及笄,何不如令阿曦作陪呢?”栎阳长公主厚着脸皮开头。
不等皇后作答,李元姬就已经一口回绝了,“不必!”
皇后笑着摊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栎阳长公主哭丧着脸拉住李元姬的手,直言不讳,“阿蛮,阿曦本是要借秋猎相看郎君们,如果你不带她,她可就没有机会啦!”
李元姬抿唇抽回手,“姑母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即可。”
栎阳长公主讪笑,在这位面前真是想演都没得演。见皇后一副继续看戏的样子,于是亦直截了当道:“不如让各家父兄的队伍带一两个名额出行,无有适龄郎君陪同的女郎便留在女社观看,如此既不大张旗鼓亦算给个机会了,如何?”
“可。”李元姬点头应诺,竟不曾征求皇后同意。
皇后看够了戏,遂来总结收尾。“既如此,便这么办吧,阿姐你可是又给我找事做了,你得递个具体章程于我,出了事我可惟你是问。”
于是皆大欢喜。
“母亲,若无他事,儿先告退了。”李元姬起身行礼。
“去罢,去罢。”皇后忍不住横了她一眼,小没良心的,也不知自己这样劳心劳力是为了谁。
这边刚从清凉宫出来,马上被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逮个正着,“大殿下,你果然在皇后这儿,大家正找你呢,且随咱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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