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杜曦听了杜晨的话后虽不再担心,但不知为何又陷入了沉思。
“发什么呆呢?”栎阳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头,怕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阿娘,你说那谒秣小王说要求娶,所有人便想到宗室,竟无一人想到大唐还有一位公主吗?”杜曦的神情怔怔的,仿佛还在出神。
“说哪门子傻话呢,我大唐国力强盛,它谒秣哪来的狗胆求娶天家血脉!再说了,就算明面上求娶公主,历来也就是把宗室女封个公主嫁了,端没有真的下嫁公主的道理。”这是要国力衰微到什么程度,才会真拿公主去和亲呀!
“不是,哎呀,阿娘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杜曦纠结着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手上的帕子都快揉烂了。“我就是觉得,觉得为什么我们都会因这个消息而担心,但是她却完全不用担心这种问题。道理我都懂的,我只是……只是心中……总有些不平而已。”
栎阳长公主愣了一下,却是蓦地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傻孩子,切莫再如是想了,人各有命,不要去想那些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要去比那些永远都无法企及的人。”
不是圣上登基这十年养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公主。而是自执掌东辽半壁江山的幽徳郡主,号令世代镇守岭山南北的黎世一族举雍幽凉三州之力,助今上荣登九五开始,皇后方可违逆圣上及满朝文武打造山南西道雄兵,并汉中王之富可敌国方有一个李元姬!
她年少时也曾嫉妒黎永乐有一个身具经天纬地之能又愿意为她不顾一切的阿娘,如今到了李元姬这里,她已经连羡慕之情都生不起来,只觉得理所当然。
杜晨派去宫里递消息的人才出门,李元姬的侍从就已经先一步来宣他进宫了。
杜晨历来深得今上喜爱,时常伴驾宫中,所以在大明宫也有一固定居所,李元姬并没有宣他去天一殿,而是自己去了他的通明居。
随意在厅堂的榻上坐下,开门见山,“相信你也已经得到消息了。”
“据打听,京中相关人员家中都多少得了消息,只不知都是从何传出?”有些事他费点时间也能查清,只是没有问她来的快。
“三个途径,一,宁安的庶弟听见由宁安传给了玉壶傅俪,宁安还是有些心眼,知道一旦知晓的人多了便失去先机,故而并没有传给第三家。”李元姬招了招手,示意杜晨坐到她里近前来,随手倒了一杯酒水与他,近些日子以来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格外喜欢饮些酒,明明以前她并不喜欢饮酒的。当然也不会喝醉,只是微醺的感觉令她觉得舒适而已。
“所以延安一家的消息是从别处知道的?”
“据说高启贤和赵慎在胡姬酒肆隔间吃酒,高启贤饮多了没控制住音量刚好被路过的酒博士听见,报给了酒肆老板。而安王恰恰是这间酒肆主场胡姬的座上宾。”说着李元姬粉刺一笑,赵慎是什么人,他不想人知道的事情,区区一家酒肆的酒博士也能知道?侍从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所以是他们自己有意传出消息来的。”杜晨说着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李元姬问道:“所以安王一家进宫跪求的事也是有心人故意传出去的?”
李元姬亲自递了一杯酒给他,见他只拿着却不喝也不勉强,只饮尽了杯中酒,眯了眯眼,慢声道:“我不说这大明宫如铁桶一般,但酉初他们求见于紫宸宫,酉初三刻方承宣于西配殿含象殿,酉时末这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而且说话内容都传的有模有样,我在禁中尚不得知,那些远在宫外的竟能早一步知悉,你说可笑不可笑?”
“总有个传话人吧?”
“但凡传过话的都已经抓起来审了,源头那个內侍前去抓捕时被发现已经死于住处,”李元姬的语气有些不善“呵,我倒要看看谁的手那么长,都敢到禁中来杀人灭口了。”
“此事圣上可知晓了?”见李元姬点头,复又问道“那么安王一家进宫到底说了什么?”
“不是意料之中的么,安王夫妇虽软弱无能,但对于子女确实爱护有加,声称便是不要这亲王爵位也不能叫延安去谒秣和亲。”
“这跟外面传的倒也没有出入,所以这第三条来源就是宫中传出的假消息了。”
“没错,所以这一切皆是有心人的缜密安排,而且,参与其中的未必只有一家。”李元姬给这事下了一个结论,至于这有心人是谁,反正始作俑者肯定有一份。
“那……谒秣做这么一出戏是为了什么呢?”给各家都提前递出消息,令各家都做好拒绝的准备,甚至都不怕惊动圣上,就这样还能求到什么好的姻缘?杜晨觉得颇为费解。
“他们的目的,我猜大约也不过两种。要么就是他们的求娶目标根本就不是正常意义上那些,要么……就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求娶,只不过漫天要价坐地还价罢了。”李元姬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什么,但却并不真切,不能准确抓住。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们不妨来猜测下他们的目的,”对此,杜晨的思路倒是很清晰。“谒秣实行的是平妻制度,并没有嫡庶之分,这高启贤也不过是成年王子里比较得宠且较有实力的一个,并不是铁板钉钉的继承人,故而若真能求娶到大唐贵女对他自己亦是一种加码。若求不到……”
“求不到他也没什么损失,只要顺势再提别的要求便可。万邦宴上,阿耶总不好一再驳回他的请求。”顿了顿,李元姬复道“我见鸿胪寺接待谒秣规格之高仅次于土蕃使团,可见对其国力评价甚高,而其此次来朝所献方物价值应当亦不小。谒秣自□□开始便与我朝有宿怨,过去弱尚不臣,如今强了反而来表示臣服,用心可疑。”
“确实,而且赵家和谒秣着实走得近了些。赵慎既与高启贤一道,不知道打些什么主意。”
“不过养患自重罢了,”说着李元姬似乎有些烦躁起来,近年来各地节度使的权势越趋强大,这是她极为不想看到的,但这一切的根源恰恰出在他们自家身上。虽她迫不及待想要改变,但是如今的处境恰恰有些进退维谷,这一事实令她感到十分不快。“啧,离万邦宴尚有几日,我们不妨先静观其变,不过除了谒秣这边,还要多加注意土蕃使团,若他们趁机搞事,可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好,我会派人多盯着一些。”说着杜晨又犹豫着问了一个问题,“阿蛮,你对联姻一事到底怎么看?”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看法,但是他不能问。
李元姬抬眸看他,神色坦然又有些无奈“要我说我李唐王朝的女郎除非自愿,不然都不必去什么劳什子和亲。但不得不承认和亲确实是成本最小的维和手段。呵,当然,自身若没实力,就别怪别人惦记,落后就要挨打,使什么手段都不管用。”
“也就是说若有必要你也是赞成政治联姻的是吗?”
李元姬觉得他这话问的有些怪,但也没多想,只点点头,语气坦诚,“自然,政治一切以利益为先,牺牲个把人再正常不过。”杜晨是她极为信任的人,如兄如友,她对他历来信重,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对方竟然一直在一个问题上兜兜转转,而且此刻脸色还有些奇怪显得不是很好看。
“好了,今日时辰不早,你也早点休息。明日亲去鸿胪寺帮我查查这些。”说着递给他一封信,“你这几日便宿在宫中,明日得了各家动向也方便说话”。说完她又准备饮尽杯中酒。
杜晨不知怎的抖然倾身按住了她的手,见对方带着微醺的眼眸略显困惑地直直看过来,他的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起来。“……饮酒伤身,你年纪尚小,不应喝这许多。”抓着对方的手一时竟不想放开。
李元姬突然就有些恍惚了,对面的杜晨是如此的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庞甚至还有些青涩,完全跟脑子里一个死气沉沉的影子对不起来。她在想什么?李元姬一个机灵瞬间回过神来,杜晨不是从来就是眼前这个样子的吗?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底突得生出一股作弄的心思。
她突地站起来,两步跨到他身前,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端着自己尚未饮尽的酒,就要灌他。“阿晨你既不让我喝,那你就替我喝了吧!”
杜晨愣愣地看了看脸带促狭的她,又看了看那酒杯,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他看酒杯,李元姬才有些后知后觉,道:“那,把你自己这杯喝完,要不然我可就上手灌了!”说着就要去换一杯。
结果不待她动作,杜晨就率先抓过她的酒杯,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而后又把自己杯中的酒亦饮了个干净。
李元姬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唇角带笑,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奕奕然地走了。徒留某人一夜未眠。
其后几日各家果然动作不断,譬如新城长公主就突然不适,传言有高人断言需要亲女出家修行代为祈福的。又有如安王家那般直接传出开始着手谈婚论嫁的。更多的则是仿佛约好了一般不断向皇帝上书谏言的。一时好不热闹。
而那夜,李元姬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皇城某角落失火,火势不小,损毁不少附近宫宇,且死伤了数名宫人,另有一名早已被世人遗忘的人亦葬身于大火之中——清河公主,一个在前朝后宫都算得上禁忌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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