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熙十七年,四月初八,宜出行
清空澄澈,云卷风清,柔柔的风拂过脸面,甚是和煦。
沈桑倚在马车的窗户旁,抬手抚了抚鬓角,将一缕凌乱的青丝别到耳后,纤细手指轻捻动书页,继续看书。
随着马车晃动,发髻间的珠簪碰撞发出清脆响声,似泉水叮咚,走马摇铃。
太子谢濯坐在对面,循声望去,神色露出一抹迟疑。
也不知道皇祖母是怎么想的,竟是安排他与沈氏同乘一辆马车,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尤其是昨日才刚刚得知姑娘家芳名,太子顿觉心里发虚,心里发虚,坐的浑身不自在。
不过对于霍皇后让他迎娶沈三姑娘而那日又未曾说出口的原因,谢濯似乎明白了一些。父皇喜娇软美人,宫中女子多半是温婉贤淑,生的小巧可人,淑妃娘娘就是标准的闺阁女子。霍皇后出身将门,平日里习惯了舞刀弄枪,眉眼中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意,自是说不出吴侬软语讨了父皇欢心。或许,霍皇后看上的不仅是沈家的百年门面,更重要的,是看中了沈桑这张脸。
女为悦己者容,女子知晓,男子亦懂得欣赏。
京城美人,人人传赞,绝非浪得虚名。
这一眼又一眼,落在沈桑心里,那就是另一回事。
这太子怕不是有病不成?
那目光灼热,沈桑胳膊上泛起一层战栗,她想要换个姿势,可这马车内着实狭窄仄小,再换也换不到哪儿去。
谢濯看着她慢慢移动的动作,挑了挑眉。
同安寺坐落青山,路上难免崎岖颠簸,沈桑正起身坐到离太子最远的地方时,蓦地马车一个转弯,她低呼出声,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跌去。
而那处,正是太子殿下坐的地方。
谁知惯性力道太大,沈桑稳不住身子,额头“砰”的一下磕在马车壁上,顿时疼的她红了眼角。
谢濯也好不到哪儿去,被人平白无故撞了一下不说,沈桑手中的书还跟着凑热闹,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到他高挺的鼻梁骨上,生疼。
姑娘家温香软玉,腰间香囊飘着香甜的芬芳,不过是轻轻一嗅,便令人心房荡漾。
谢濯不敢乱动,偏过脑袋移开目光,不知鼻子是疼的还是怎的,又多抽|动了两下。
半晌,马车行驶的轱辘轱辘声停下,怀中人儿却还没半分动静。
谢濯皱眉。
不是说沈家三姑娘也对他无意,怎么这次却不动分毫,难不成是他的怀抱格外温暖,令人贪恋?还是说,之前沈氏的所作所为都是欲迎还拒,欲擒故纵,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虽说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比喻,可谢濯一想到自己就是那条大鱼,顿觉浑身不舒坦。
他那日回去后,又派人将沈氏身世仔仔细细打听了遍,晓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心想只要沈氏安安静静,遵守本分,他不介意等父皇下旨意后迎她进府,自己也会尽好名义上丈夫的责任,好好待她。
反正他无心成家,娶谁进来都是放在院子当个摆设,倒不如娶个有心思的,还能让他少些麻烦。
可现在,沈氏隐藏的这般深,若不是这次意外,竟是连他都要被瞒在鼓里。
十六岁,年纪轻轻,道行倒是不浅。
沈桑压根不知,她这一扑,把太子的心思扑了个九曲十八弯,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也想起来,可额头疼,脚也麻,轻微一动那股感觉更甚。
偏偏这会儿有侍卫在外催:“殿下,沈三姑娘,太后说请你们过去。”
沈桑欲哭无泪,她纤细手指轻抓着太子衣裳,只得小声道:“殿下,帮臣女一把,臣女脚麻了。”
眸光潋滟,端的是楚楚可怜。
麻?
谢濯不信,低头去看,只能看得见沈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往后倚了倚身子,想要拉开些距离,可现在沈桑重量都靠在谢濯身上,这一动反而瞧着更为亲密了些。
沈桑咬了咬牙。
太子这根烂木头,不就扶她一把,怎么着,他的手跟着脑子也一块麻了不成?
谢濯是正人君子,不屑于点破姑娘家的小心思,当即神情肃穆,道:“孤的马车虽小,可也算得上是存地空余,再来几个人也不成问题,沈三姑娘若是坐不习惯,直接告诉孤便是,孤会改,更不会责怪于你。”
这话说的恳切又真挚,倒是显的过错都在沈桑。
沈桑唇角微扯,正要开口,蓦地眼前一亮,帘子被人掀起。
侍卫站在原地,一脸错愕的看着姿势过分亲密的两人,脸色涨红,“蹭”的一下抱拳跪地,“属下莽撞,还请殿下责怪!”
沈桑嘴角微抽。
“……”谢濯也捏了捏额角,挥挥手,头疼道,“你去告诉太后,孤一会儿就去。”
这一磨蹭,沈桑脚踝处的麻意也慢慢褪去,她手撑着马车壁,一脸嫌弃的从谢濯身上爬了起来。
嫌弃?当真是嫌弃。
谢濯眼尖,捕捉到了这一幕,不可置信道:“你在嫌弃孤?”
沈桑敛了神色,低头整理着衣裙,“没有的事,想必是殿下近日劳累,眼花瞧错了。”
谢濯盯着她,从鼻腔里轻嗤了一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他不仅没有看错,还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等谢濯离开后,沈桑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没错,她就是嫌弃,可她是在心里嫌弃。
小女子者,能屈能伸。
待理好衣裙,沈桑起身,掀开帘子,借着白芷递过的的手稳稳落地。
同安寺庄重肃穆,香火鼎盛,前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
因太后要来,寺庙上下早已恭候多时,主持站在最前面,双手合起,念叨了句“阿弥陀佛”。
一行人简单见过面之后,主持把众人请了进去,后院厢房早已打扫干净,路上舟车劳顿,太后早已有些疲惫,随后选了中间厢房进去休憩。
沈桑知晓太后晚间素来有诵念佛经的习惯,所以在来之前就打听好客房内佛堂摆放的位置,说实在的,她对佛堂的印象当真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沈老夫人院里就有一座。
正想着,白芷已带她在客房前停下,推开门,道:“姑娘,就是这间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几面已经先站了两人,反应过来是谁后立即福身行礼。
心中却奇怪,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陆一觑了眼主子脸色,摸摸鼻子,脸上堆起笑意,上前道:“三姑娘可是有事?”
“这……”白芷欲言又止。
沈桑踱步上前,轻拍了下白芷的手腕以示安慰,她与谢濯对视,柔声开口:“不知殿下可曾见过柔灯师太,臣女曾嘱托过她,将这间厢房留给臣女。”
“见过。”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闻此陆一挂在嘴边的“没见过”又咽了回去,讪讪退到一旁。
确实见过,只是后来一听是给三姑娘留的,他家主子二话没说就住了进来。
咱也不知道是啥理,咱也不敢问。
沈桑心生不悦,“既然见过,想必殿下应知晓师太是何意。”
这太子也当真是小气,不就是在马车上时压了他一下,至于记仇记恨到现在,以至于连间客房都要跟她抢。
谢濯作思索状点了点头,“知晓是知晓。只是,孤已看过,两间客房摆设皆相同,沈姑娘为何只钟爱这一间?”
当然是因为那边吵啊!
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说了那就是对太后的大不敬,沈桑还没这个胆子。
不过这话倒是将沈桑给问住了。
她眸光轻转,扫视一圈屋内,最后落在绘有青翠竹林的屏风上,“殿下有所不知,臣女自幼独爱竹林,听师太说,这道竹林屏风乃是高人执笔,这才想着过来瞧瞧,却没想到殿下已入住。”
话音未落,她仰起脸,嘴角勉强扯了抹笑意,“若是殿下喜欢,殿下留下就是了,臣女……臣女没什么的……”
尾音渐渐虚弱,透出股恰到好处的失落之意,字字句句敲打在众人心头。
此时沈桑尚还站在屋外,风儿一吹,单薄春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身姿,赏心悦目的美景此时也因着美人泫然欲泣的神情而变得失了几分味道。
连陆一都有些于心不忍,可等他抬眼一看,就见自家主子一脸冷漠,神色探究,眼神也绝谈不上友善。
等了又等,还是没听见太子开口。
沈桑脖子僵硬,双肩也无比酸软,可为了能够睡上几夜好觉。
她忍了。
“陆一。”太子开了口。
见他开口,沈桑也跟着松了口气,正欲起身,太子接下来的话却彻底让那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谢濯:“把屏风给沈三姑娘搬过去。”
“???”
见众人神情错愕,他拢了拢袖子,说的一脸云淡风轻,“君子素有成人之美品德,孤乃君子,应成人之美,更不会夺人所爱。”
说完,还轻飘飘看了眼沈桑。
沈桑听完,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厥过去。
白芷连忙将她扶住,担忧的目光无声安慰着。
随后,主仆二人眼睁睁瞧着竹林屏风搬进了另一间客房,又将此客房内的山水屏风搬进了谢濯的房间内。
末了,谢濯还让人给沈桑送了几副竹林图。
沈桑气的看都没看,卷起画卷“啪”的一下给扔到了屏风上。
这太子,怕不是上辈子跟她有仇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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