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音忽而急扬,又婉转而下,徐徐落回原本惊鸿舞的音调,只是细节之处更加缠绵悱恻,稍作改变便是若即若离。如同月下美人,使人恨不得一窥其真面。连续三个大起伏之后,这些变调终于彻底汇合,涌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已是一只新的惊鸿在舞。
玄清听这曲调精妙如斯,无从猜测一般,禁不住心下激赏。原先他主动担任第二乐部是想一试季容华机变的本事,没想到这交出的主导权再拿不回来。
他并不以为意,只是吹奏更加用心,似有疏离孤怨之意,又似一闪而过。
甄嬛只觉此曲较原先更为幽微精妙,欢喜不已。忽闻有箫音徐追而上,这般熟悉。回身见是皇帝吹奏,心下不由甜蜜,送去柔柔秋波。二人含情专注相望,神情竟同了初遇那日。甄嬛心中暗喜:看来水绿南熏殿一事可以揭去了。
一曲舞毕,甄嬛含羞望向皇帝:“嫔妾献丑。”又转向清河王和季昭:“多谢王爷相助,多谢季姐姐相助。”
清河王温文笑道:“是小主舞得好。”又向季昭一礼,“方才情急多有冒犯,只是曾听闻母后称赞容华笛音,十分好奇。”
季昭亦是微微颔首,将紫笛交给玉漏,命她还给清河王,道:“无妨。”刚才虽惊险了些,也是她露脸的机会。
清河王莞尔一笑,又对玉漏说了不少称赞的话请她转告。
另一处皇帝正与甄嬛亲热说着话,拉了她的手非要她坐到帝后席边。甄嬛推辞不过,只好应了。只听得皇帝吩咐道:“快去给甄婕妤摆个位子。”
当真好一曲惊鸿舞!皇帝心中感伤夹杂欢喜。刚才,他真以为是宛宛复生了。甄氏能这般像宛宛,有什么小错处也无妨,宠着便是了。
皇后笑道:“还不去传旨,甄氏晋封从三品婕妤。”众人恍然大悟,连忙向甄嬛道喜。
皇帝又沉吟一下:“季容华就晋为……”
皇后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又赶忙笑道:“皇上忘了,季容华自己可还没有献技呢。”见皇帝听了进去,又补充道:“她一贯聪慧,必然能让皇上满意。若皇上现在给她晋位,过会儿又赏她什么?”
皇帝点点头:“还是皇后周全,那么季容华你就……”
席间忽有抽泣之声响起,皇帝大感不悦。如此喜庆的日子,又是谁在扫兴?众人随他目光望去,原来是华妃哭泣不止,满眼含泪,大不似往日跋扈之态。
皇后面露不悦:“好好的日子,华妃哭起来做什么?可是有人苛待于你?”
皇帝亦道:“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神色平静,但眸底却有不悦。
季昭心里已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非是华妃自陈见梅妃得宠时所作《惊鸿舞》而思其幽闭时所为《楼东赋》,再凄诉一番对皇帝的痴情忠心及自身后悔,继而打动对方罢了。
果然华妃起身吟诵《楼东赋》,话语未半便已哽咽不止,汝南王又按捺不住为其求情,皇帝面上却是大受感动,唏嘘道:“难为你了。”又叫她搬来近些的地方住。
华妃满面感激,忙是谢恩。
季昭却是蹙眉暗思:华妃再起本是意料中事,只是亲眼目睹,想法又有不同。如今西北战事吃紧,华妃既有汝南王撑腰,又要父兄效命军中,只怕她气焰会更胜以往。便是没有今日这一出,皇帝也要想法子重新捧起她来的。
前线父兄军中效力,后方的女儿若遭冷待,难免让人觉得天家刻薄寡恩。但是一味看重用后宫对前朝的影响力,也是件可笑的事,只能说君王无能。季昭看来玄凌还有些能力,毕竟原著走甄嬛视角,在她弃情绝爱之前,皇帝可还是个好皇帝,后面就变暴君了。然而考虑到女主角的观感转变,玄凌原先的能力多少也得打个问号。
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气量偏狭。不少事情又失于天真,许多地方又太过计较——这是季昭从书中所见的玄凌。而亲身接触之后,她却觉……
正凝神想着,忽然听见曹婕妤叫道:“到季容华了!”接着不等季昭反应过来,便见她伸手一抽,接着笑了起来:
“这是季容华的——哎呀!可惜了,不能领略容华妹妹的妙音了。还请季容华作丹青一幅。”
果然如此。
季昭沉下心来,不再多想。她早预料或有看她不顺眼之人借此机会出手,故早早做了准备。可是万一被对方得逞,那又该是何等场面?
设计她和甄嬛的人怕是没想到,这两人一个有剧本,一个有外挂吧。
摒除心中纷纷杂思,季昭迈步上前,盈盈一拜道:“皇上晓得,嫔妾是不通作画的。”
的确,要一个素来不通作画或是跳舞的人,一夕之间学会,实在太难太难了。便是你提前预料到,也没什么法子,只得祈祷好运。可是,谁说她又不能取巧了?
却闻皇帝微微一笑道:“才听皇后夸你聪慧呢。真是。”又挥挥手,“随便沾点墨汁涂涂就是了。只要你能说得通你画的是什么东西,还让大家心服口服。”
这便是一定要她下场的意思了。季昭抿嘴一笑:“容嫔妾取个巧儿吧。”又扬声唤道,“除了作画用的外,再取把扇子来。还有,纸要厚且硬的。”
她确实不通画艺,却不代表她的现代知识全然无用。
记忆深处捞出小学美术课曾经拓展学过的一种画法,她还记得,那种画的名字叫做……
吹墨。
座上众人见她只是垂首沉思不语,又见她方才推脱,所要之物也是颇为奇特,不由窃窃私语:“该不是太紧张不知道怎么做了吧?”都一齐看着季昭。
季昭见所要之物已俱到,便深吸一口气,执起毛笔道:“嫔妾献丑。”
语毕,便以那笔锋沾了极多极浓的墨,又将那饱满的下垂处举到白纸上。
沾这么多的墨,季容华怕是真的对画技一窍不通了。众人暗嗤。
清河王亦有些担忧,却又莫名对季昭有信心。只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要如何取巧。
古有一人,误落墨汁于扇,因成画为牛,甚是巧妙。
但季昭并不会画,莫非她要东施效颦?众人议论纷纷。
季昭并不理会旁人所言,只悬着笔不动。不多时,便见一滴硕大的墨汁垂落而下,重重砸在厚白纸中间偏下的位置。众人不禁“啊”的惊叹一声,只觉得这幅画已毁,季容华想必是要出丑了。
季昭轻轻出了口气,可也并不解释。她竟然又去重复先前的动作,一连滴下五滴墨汁在方才位置上下,大致成一线形。众人俱是摸不着头脑,却看出季昭乃是故意为之,纷纷来了兴致,只凝神看着。
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咋舌。只见季容华以扇子掩了面,竟是……微微启唇,弯下腰,对这画面徐徐吹了起来。
玄清“咦”了一声,语调轻快,似有所得。
季昭只是心中大致有个样子,具体细节不知如何,便恣意吹着。她只是朝一个方向吹,那便是正前方。可是那些墨却如有灵气一般,自然地分叉往了不同的地方延伸。
这里头的原因她上课时便没弄明白,后来隐约猜测是有关气流不平整的缘故。但到底与她现在无碍,只是细心吹着便是了。
她这般徐徐而吹,却见那一树的墨已分出无数枝桠,又因为是借风而成,故而显得格外随性,别有意趣。季昭终是吹毕,起身,又用大拇指沾满了朱砂红,小指则略略染了点儿嫩黄色。她以大指在枝桠上随意按压出红团儿来,又拿小指在红团儿上微微一沾——这可不是倚梅园的玉蕊檀心梅吗!
皇帝已然惊讶出声,众人亦为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几息而成的画作感叹不已。而季昭却并不解释,只见她净了手,再取来一支干净的毛笔沾墨,提笔在纸上写字,却是一挥而就。
玄清一向不羁,凑到近前,便轻声念了起来:
“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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