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并不理会玄清的惊叹,只认真题了落款,再含笑将画递出。
李长不知何时已到近旁,连忙上前接住,又小心翼翼捧了送给皇帝。
皇帝不过瞧了一眼,便朗声笑道:“季卿果然不负聪慧之名,瞬息间就能有此机变!六弟最善赏画,六弟,你来评价。”
玄清接过画,细细观赏一回,赞道:“季容华虽全然不懂得作画,但是这幅画却能意趣横生。况又是信手瞬息而成,最是自然不过。红梅墨汁,更显风流,加上这诗作甚有心胸,臣弟只能说,此画无双。”
季昭温婉笑道:“当不得王爷赞誉。这画本就是乱吹的,自然无双了。嫔妾这一点微末技艺,只是取巧而已。刘良媛的送子观音图,才是多年的苦功夫。”
皇后笑道:“容华莫要谦虚。刘良媛在丹青上下了功夫,你又何尝不是在音律诗书上下了功夫?你能机变如此,已是很好了。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此句甚好,正是太平盛世的气象。皇上的恩泽正如天风一样布及四海,让天下百姓共享安康。季容华的诗,颇有意蕴。皇上,您看?”
皇帝赞许地看了一眼季昭:“同样晋为婕妤。”
众人连忙起来恭喜新晋的季婕妤。
“今日莞卿惊鸿,季卿吹墨。当真大饱眼福。”皇帝击掌笑道,“可还有谁没抽过?”
其实今日原本是庆祝温仪帝姬的生辰,然而从曹琴默主动提出妃嫔献艺之后,喜庆的气氛便已变了调。妃嫔们纷纷争宠,而其中多有为表自身品行而作清高之语的,更兼惊鸿舞、楼东赋齐出,便更没人会想着小小的温仪帝姬了。曹婕妤心中自不爽快。
然而她乃华妃之属,对方要借此复出,她又怎敢有怨。想到设计甄嬛与季昭皆是不成,面色更加难看,听到皇帝之言,已不想继续,却还要去摸签子:
“只差安贵人不曾抽过了。”她柔婉道。
曹琴默摸索一阵,脸色却是一变,急忙跪下请罪道:“皇上恕罪,嫔妾太不仔细,已经没有签了。”安陵容是前几日才接来的,而她们图谋已久,反而忘了这小细节。
皇帝微露不悦,陵容在下只觉无法自处,皇后连忙说道:“那么安贵人,你便自己随意挑个擅长的来吧。”她的笑容雍容又温柔,“说不定因祸得福,旁的妹妹们还要妒忌你呢。”
陵容听皇后这么说,反倒感到为难起来。
她与季昭学了大半年的笛子,虽照对方评价也颇有天分,毕竟时日尚短,拿出来颇有些不便。可是刺绣无提前准备又不能当堂表演,唯独剩下的一样,便是唱歌了。
唱歌乃是她所长之处,然而想到刚才甄婕妤起舞之时,除去皇帝看的入迷以外,那些宫嫔乃至外男面上都暗藏轻蔑,她若是选择唱歌,日后又将如何立足?
假若她乃是孤身一人,又毫无宠爱,说不得便会选择唱歌来搏上一搏。但是季姐姐,她待她那样好——“陵容,唱歌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当众做。得了皇上的一时的宠爱,却被宫女轻蔑,实在不值当。你放心,我必会为你安排。”对方前些日子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自进宫之后便向季婕妤学习吹笛。虽不纯熟,却也只有这个勉强拿得出手了。”陵容徐徐跪下,恭谨道,“还请季姐姐抚筝带一带我的调子。我愿吹一曲《梁祝》。”
季昭不由诧异,又明白过来她的心意:陵容独自吹奏虽未必出彩,但她大可拿了自己与她练过的新奇曲子出来用,最多提一句她的名儿,完完整整也能博得喝彩。而合奏的话,《梁祝》她所编写的合奏曲谱乃是以筝为主,笛子不过是辅部。况季昭筝之造诣甚深,若她共奏,只怕陵容的那部分更为人忽视——陵容,这是要把风头让给她啊。
然而还来不及说什么推脱之语,皇帝已大笑起来,叫人速速去取筝与笛了。他看了陵容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许:“安贵人真是懂得朕。”他笑道,“朕耳朵正痒着,懊悔让季卿逃过了,没罚她弹上一曲。唔,《梁祝》?可又是季卿写的曲子吗?”
已是不能回避,季昭无视旁的妃嫔们嫉妒的眼神,恭声道:“正是。”
皇后笑道:“季婕妤,梁祝的故事未必人人都知道,你先给大家讲一讲吧。”
季昭硬着头皮回答:“娘娘,这原是安贵人的才艺,嫔妾只是个打下手的……”
陵容忙道:“姐姐说就是。姐姐说得好听。”
季昭受不住推辞,只得请个罪开口道:
“东晋时,上虞有一祝员外,夫人连生八子始得一女,故爱如珍宝,取名英台,又名九妹。英台一日日长成,生得美丽动人,性情聪慧果敢。她仰慕诗书,百般苦求让父母允准了她男装去尼山书院。求学路上,英台遇见同样去往尼山读书的贫穷学子梁山伯,二人意气相投,于草桥结拜为兄弟。”
“尼山三年,英台与山伯感情日益深厚。到了归家之际,英台多次暗示自己女儿身份,奈何山伯不解风情,只得骗山伯说自己有一妹妹,打算许配给他,让山伯来祝家提亲。山伯依约来到,才知英台为女儿身,二人互诉衷情,约为婚姻。”
“英台将事情禀明父母,奈何父母已给她与另一富家公子马文才定下婚约,不肯答应。山伯闻讯,吐血而死。英台知道山伯死讯后再不哭闹,终于答应上花轿。”
“迎亲当日,花轿经过山伯墓前,忽然狂风大作。英台走下花轿,于墓前放声大哭,喝问苍天不公。忽然之间,天地变色,山伯的坟墓裂了开来,英台含笑跳入坟墓。不多时,天地间又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那坟墓中却徐徐飞出一对蝴蝶来。”
“梁祝两人从结缘到结拜、结怨、结恨,再到相知、相爱、相送、相许、相误、相会、相怨、相逼、相抗,直至最后相殉、化蝶,确实是一段凄艳绝美的传奇。”
众人听了都是默默,皇帝叹道:“朕不是没听过这个故事。现在听你讲,倒比初听时更动人了。罢了。你且同安贵人开始吧。”
季昭应了一声,与陵容相视而笑。起手拨了第一个音。
曲子开始几声拨弦声接着长笛,似在云端的感觉,以此揭开序幕,有如从天上俯瞰人间,拨开云层,人物景象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楚。绵绵长长,幽幽远远,然后转低音重复一次主题,回到人间。将人间的故事娓娓道来。
曲音由飘渺转向欢乐,又转向缠绵,继而是悲壮,最终汇集成一个最强的声音,那便是反抗!英台入坟后,曲调再度变得欢快激越,那音乐正如芳香扑鼻,而闻听之人只觉自己如同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与爱人双宿双飞。
季昭以一个颤音结束这支曲子。
她与陵容水平相差太大,刚才弹奏时临时改动过自己的曲部,将笛音完全纳入琴音的掌控下,这才使这首曲子听起来圆满而无瑕疵。
众人怔怔许久,方醒过神来,纷纷喝彩。宫妃们也各自惊异,她们素知季昭善作曲,然而在宫中流传的不过是一首佛歌,未料更有如此缠绵之作。
皇帝的声音中含着悲凉:“化为蝴蝶,也总是成双成对了啊。”又低下头注视弹奏完的季昭与陵容,温言道,“均赐珍珠一斛,流光锦十匹。”
季昭与陵容忙是谢恩。皇后闻言,神色稍黯。
而另一边,玄清却久久未语,目光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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