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才劝了陵容寻机会争宠,不过隔了几日,便有消息传来:陵容之父安比槐因押送军粮被劫一事,已被收入大牢!
却是这样一桩事:皇帝于西南动兵,松阳县令耿文庆奉旨运送银粮,不料半路遇上敌军一股流兵,军粮被劫走。耿文庆临阵脱逃,还卷走了不少银饷。皇帝因而震怒。
耿文庆自是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的县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狱。如今他们的生死,只悬于皇帝一念之间。
季昭皱着眉头听完了事情经过,抬步就要去找陵容。刚走到门口,对方已是满面惊慌、跌跌撞撞而入。陵容满脸是泪,哭得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季姐姐,我父亲——”
季昭忙道:“刚听说你父亲的事情,正要去找你,快和我说你可知道些什么。”
陵容好容易止住抽泣,哽咽道:“陵容不懂得军国大事,只晓得父亲向来谨小慎微,绝不敢牵涉入耿文庆一事。怕只怕皇上震怒之下,父亲将要性命难保!”
季昭安慰道:“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先别急着哭。想想办法要紧。”
陵容哭道:“军情何等大事,父亲却偏偏犯在这上头!陵容人微言轻,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姐姐……”她泪盈于眶,俯身下拜道,“求姐姐帮我这一次,至少保住我父亲性命吧!”
后宫妃嫔不得干政。季昭一直牢牢记着这一点。她虽也去过几回水绿南熏殿,却都是皇帝派人叫去。平日从未主动涉足。尽管以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自由出入水绿南熏殿不是问题。然而季昭平日为着规矩不肯过去,如今却为了好姐妹主动求见,皇帝定然会不悦。
可是,陵容的事情她不能不管。
念头在心中飞快转了几转,季昭紧紧握了握陵容的手说道:“事不宜迟,陵容你去求皇后看看能不能帮着说几句,我这就去水绿南熏殿。”
陵容急忙谢了她。
嫔妃参见皇后必要仪容整洁,季昭见陵容眼皮红肿,忙让人拿冰块给她敷一敷,自己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去往水绿南熏殿。
到水绿南熏殿时,只听得守门的小太监说皇后已在里面,季昭不敢贸然进去,便在外头等着。等了大半个时辰,皇后才从殿中出来,见了她,微微一愣,旋即微笑道:“季婕妤也来为安贵人的父亲请安?当真是姐妹情深。可惜本宫刚才捡着要紧的说了,皇上只说事关朝政,再不言其它。”
季昭恭声道:“嫔妾卑微,并不敢妄议朝政,只是安妹妹和嫔妾交好,嫔妾不忍见她着急,故来此等消息,绝无其它念头。”皇后点一点头,扶了绘春的手自去了。
李长见受宠的季婕妤在门外等了这么久,他让人搬椅子来也不肯坐,心里早就惴惴的了,眼下皇后出来了,就要进去通报,季昭忙阻止道:“公公千万别去。本小主只是为私事而来,不敢打扰皇上处理政务。公公放心,本小主就在此处等着,皇上何时出来,本小主何时与皇上说话。公公现在就是通传了,本小主也是绝不敢进去的。”
李长见她口气坚决,只得应了。
不多时华妃的车盖也到了,富丽奢华,极尽机巧,见季昭等在外头,华妃挑眉一笑:“这不是季婕妤么?皇上不肯见吗?”
颂芝连忙恭维道:“凭她怎么受宠,也越不过娘娘去。皇上哪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呢?也只有像咱们娘娘这样的身份,才能在水绿南熏殿进出啊。”
季昭只是行礼问安:“还请华妃娘娘不要向皇上提起嫔妾等在此处。”
华妃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谁愿意提你。”颇为自矜地一笑,“颂芝,咱们走吧。”说着扶了颂芝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去。
季昭仍然只是等着。
两刻钟一过,华妃便志得意满地出来了。见她仍顶着太阳等候,不屑地嗤了一声,径自走了。
日暮时分,皇帝终是撂下笔。他甩了甩胳膊,喊道:“李长。”李长连忙小步快跑进去:“皇上,您用膳?”皇帝随口道:“去甄婕妤那里。”
李长苦了一张脸:“皇上,这……这,季婕妤已经在外头等了两个多时辰了。”
皇上一愣,旋即大怒:“怎么也不知道通报!累着婕妤怎么办!”边说边起身快步走向外头。
李长忙追上去解释道:“婕妤怎么也不肯奴婢进来通报,说她是为私事来的,没道理打扰皇上的公事。等皇上公事处理完了,她再和皇上说话——季婕妤在皇后娘娘进来没多久后就到了。”
皇帝的脚步顿了一顿:“——她也是为安贵人之父的事情来的?”
李长小心翼翼地回道:“这个奴婢不清楚,估计是的。季婕妤与安贵人一向交好。”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停下了步子,开口道:“备辇,去流香馆。请婕妤同辇。”
季昭上龙辇之时却并未推辞。皇帝见了她,微微一笑:“朕还以为你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却辇之德’呢。”
季昭也是微微一笑:“皇上并非成帝,嫔妾自然不必以此进谏——难道皇帝请嫔妾上来是要寻欢作乐的?”
皇帝望着她微笑:“你在朕身边,朕觉得舒服。”
季昭柔声道:“皇上累了吧,躺一会儿,嫔妾给您揉揉。”
皇帝也没推辞,只是在她膝上躺下,由着她缓缓按压他的太阳穴。
御辇内安静极了。
过了一阵子,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朕以为你要说安氏父亲的事情。”
季昭温言道:“是嫔妾姐妹父亲的事情要紧,还是嫔妾夫君的身体要紧?皇上为国事操劳这许久,个中辛苦,想必比嫔妾站在外头大太阳下等更厉害。嫔妾为何不肯要坐凳,只是忽然想体验一下皇上的辛劳,这也算是陪着皇上了。嫔妾与安妹妹的情谊,纵是再大也越不过国政去。”
“所以你不要人通传,只是等着。”皇帝随口道,心中温暖,“既然说私情越不过朝政,那你打算如何劝朕?”
季昭看皇帝语气随意,已经不复开始的戒备:“嫔妾给您讲个故事听。”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季昭并不改变手上力道,一开口便是已打了无数遍腹稿的故事:
“从前有个猎人,养了只鹰,十分喜爱,常常带着它出去打猎。”她娓娓道来,说得十分动听,“这鹰也是颇通人性,与猎人感情甚好。一日,猎人打猎迷了路,十分口渴,水囊却已经空了。猎人找了许久,才发现有一处山崖正在向下一滴一滴地滴水,猎人大喜,拿水囊接水,可是那鹰疯了一样地阻挠,猎人气的赶跑了它。接了一些水,猎人正准备喝,那鹰忽然从天上俯冲下来,把那水洒光了。猎人一怒之下,杀了那鹰。”
“然后呢?”皇帝语调有些变化,显然被故事给吸引了。
“猎人心想,既然那山崖向下滴水,崖上必然有水潭,接水太慢,于是他便沿着山崖向上攀登。攀到了崖顶,他却吓得差点跌下去——那山崖上盘踞着一条大毒蛇啊!哪里有什么山泉,他刚才接的那些‘救命水’,是那只大毒蛇口中流出的涎水啊!猎人这才明白那鹰为什么发疯似的阻止他接水,可是……”
“可是鹰已经死了。”皇帝替她说完。
“皇上。”她依依地唤了一声。
皇帝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朕懂得的。莫要担心。”
季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嫔妾并不是要您直接赦免了陵容的父亲,只是希望您彻查此事,莫要一时盛怒就草草了结。皇上,您是天子,天子一怒,浮尸百里,您的每一个决定,都事关万民,所以您一定要慎重啊。”
皇帝低声道:“朕答应你。”又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刚才还避而不谈‘却辇之德’,现下却绕回班婕妤身上了,你说,怎么罚你?”
季昭含笑道:“嫔妾自罚三杯,但求皇上不计较嫔妾到时醉后失仪。”
皇帝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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