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女子声音,绣夏不由皱眉,低喝道:“皇后正殿,谁敢如此无礼,大声喧哗!”
来者正是琼脂,她丝毫不理会绣夏的呵斥,只向皇帝与皇后深深一拜,“奴婢琼脂向皇上、皇后请安。”
琼脂乃是胡蕴蓉陪嫁,更兼从前侍奉过舞阳大长公主,皇后亦要让她几分薄面,不由轻叱绣夏:“琼脂护主心切也就罢了,你怎也半分规矩不识!”
琼脂淡淡一笑,徐徐展开手中画卷,画卷上有五鸟,彩羽辉煌,莫不姿采奕奕。
她抬首缓缓道:“古籍中有五方神鸟。东方发明,西方鹔鹴,南方焦明,北方幽昌,中央凤凰。发明似凤,长喙,疏翼,圆尾,非幽闲不集,非珍物不食。”
“也难怪诸位娘娘小主不知,这神鸟图已失传许久,若非我家小姐雅好古意,也难寻到。”说罢将画卷与衣衫上图纹细细比对,果然是神鸟发明而非凤凰。只是两者极其相似,若不说破,实难分辨。
“皇后位主中宫,当之无愧为凤凰。皇后之下贵淑贤德四妃分属东西南北四宫,正如东西南北四神鸟,譬如简淑妃娘娘便入主西宫,可以鹔鹴相兆。我家小姐并未衣以凤凰,实在不算僭越!”琼脂说罢扶起长跪于地的胡蕴蓉,道,“小姐受委屈了。”
皇帝两相对比,不觉歉然,伸手去挽胡蕴蓉的手:“你也不早说,平白受这委屈。”
胡蕴蓉满脸委屈神色,浑不见方才一语不发的冷傲神色,她甩开皇帝的手,顿足道:“方才表哥好大的脾气,我还敢分辩么?若一急起来,表哥晓得蓉儿的脾气,必定口不择言惹恼了表哥,到时你肯定更不理我啦!”
陵容闻得一声“蓉儿”,神色微微一黯,身旁的陆璐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你何曾是这样胆小的人儿?在朕面前不敢犟嘴也就罢了,如何方才在皇后殿中也不好好说话,倒叫皇后这般着恼?好好的生出这场风波来。”
赵容华接口道:“也是呢?谁不知胡妹妹素来伶牙俐齿,早早把事儿说完了不就好了。皇后最是心胸宽广之人,这些误会小事必定一笑了之,也不用咱们姐妹惊惶惶地奔波一场了。”
胡蕴蓉脆生生道:“臣妾怎会不愿与皇后细细说明?只是臣妾一进昭阳殿,皇后怒目,所有人皆被逐出,只剩臣妾与皇后两人。皇后又开口便是‘大义灭亲’四字。臣妾每每在皇后跟前称一句‘表姐’,何曾见过今日之景,只顾着伤心害怕,哪里还敢辩呢?表哥也莫生气,表姐是久病初愈之人,难免容易动气些。”她附到玄凌耳边,悄悄道,“除了太医常开那些药,表哥也得请太医为皇后治些坤宝丸、白凤丸、复春汤才好。”
她说得虽轻,然而近侧几个年轻嫔妃都已听见,忍不住捂嘴轻笑。皇帝笑着在她手腕捏了一把,笑骂道:“胡说八道,皇后哪里就到更年的时候了。”口中虽笑,然而目光触及皇后,眉心一动,似有怒意轻扯,到底按捺了下去,只淡淡道,“往后少动些气,于你自己身子也不好。”
皇后眼见此变,倒也不急不躁,垂首从容道:“蕴蓉素得皇上与太后关爱,她若犯错,岂不是叫皇上与太后添堵伤心,爱之深责之切,臣妾也是关心则乱。”
胡蕴蓉淡淡一笑,到底是琼脂说了一句,“那么多谢皇后关怀了。”
吕昭容踌躇良久,似有话按捺不住,终于脱口道:“方才琼脂姑姑说皇后乃中宫凤凰,淑妃入主西宫,乃是神鸟鹔鹴之兆。那么如你所言,胡……”她微一迟疑,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她衣绘神鸟发明,岂非入主东宫,是承位贵妃之兆!”想起宫中传言胡蕴蓉已封昌妃,将登贵妃之位的传闻,众人不由暗暗咋舌。
胡蕴蓉小心翼翼解下颈上花链,将系着的玉璧捧在手心,敛衣裳,正裙裾,郑重拜下:“皇上以为臣妾何以敢以发明神鸟自居?皇上可还记得臣妾生来手中所握的那块玉璧?”她将手中玉璧郑重奉上,“请皇上细看玉璧反面所雕图案。”
季昭正好站在皇帝身旁,看得十分分明。那是一块罕见的赤色玉璧,不过婴儿手掌一半大小,赤如鸡冠,温润以泽,纹理细密,通透纯澈。正面刻着古朴凝重的“万世永昌”四字,反面则是一对神鸟图案。乍看之下极似凤凰,细细分辨才能看出是东方神鸟发明的形状。
“臣妾生而手不能展,见到皇上那日才由皇上亲自从手中取出这块玉璧,上书‘万世永昌’,以兆大周国运万世绵泽,天下昌明。臣妾身受上天如此厚爱,得以怀玉璧而生,更能侍奉天子,更要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日夜心感不安,只得时时祈求神明眷顾,庇佑大周。又见玉璧所琢纹样极似凤凰,心下胆怯又有些疑惑,心想两位表姐皆为皇后,且宜表姐如今正主后宫,臣妾玉璧上又怎会真是凤凰?查阅无数古籍才知乃是神鸟发明。臣妾闻得古时神鸟发明掌一方祥瑞,能主风调雨顺,喜不自胜,因而亲自动手绣在素日最喜的衣衫上,可以时时求得庇佑,并非有心觊觎贵妃宝座。”她容色肃穆庄重,款款道来,大有一朝贵妃的高远风华。
皇帝亲自搀她起身,微微动容:“怜你一番苦心了。”又沉吟道,“贵妃……不提了。”目光自季昭面上滑过,后者只是从容微笑。
胡蕴蓉恍如未觉,笑道:“皇上过奖了。”
她先前的百般委屈,为的不过是此刻峰回路转,哄皇帝一个承诺。可到底没要到手,面上却丝毫不显露,果然城府不浅。
皇后已然含笑道:“平白叫蕴蓉受了贬为良娣的惊吓,这册妃之礼便由本宫和淑妃一起好好操办,当做压惊赔礼。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应得爽快,“先行了册妃礼再说。皇后熟知典仪,便好好花些心思在蕴蓉身上吧。”
皇后的笑容似轻浮流云,拉过旁边甄嬛手便道:“当年莞妃获罪出宫,归根究底也是为了姐姐的一件衣衫。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却也最重宫规。莞妃是何等聪明样人,却无心之下犯了规矩冲撞已故纯元皇后,致使本宫与皇上不得不挥泪严惩。今日蕴蓉之事,本宫以为她忘了前车之鉴又冲撞了本宫,唯恐又要重复昔日之事,更加痛心,脾气未免躁了些。幸好是一场误会。只是宫规严谨,人人都是一样,各位妹妹必得注意言行,否则本宫纵然心中顾惜也不敢违背祖宗规矩。”
甄嬛心中一塞,面上笑道:“那是臣妾年轻不懂事,幸好皇上宽宥。”又对着胡蕴蓉道,“妹妹今日必然吓坏了吧。”
胡蕴蓉笑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莞妃姐姐当日想必才害怕呢。当今皇后如何能与故皇后能够相提并论?纯元皇后乃是皇上的嫡配皇后,也是皇后表姐的嫡出亲姊。当日朱门出了一后一妃乃是城中佳话。只是纯元皇后在世时皇后表姐还是贵妃,封后也是续弦。民间娶妻尚分结发与填房,嫡庶长幼有别,皇后又怎能自认与纯元皇后并肩?妹妹今日冒犯了皇后,哪有姐姐昔日的罪名严重?所以妹妹有什么好怕的呢?”
自从胡蕴蓉提起纯元皇后,皇帝的神色便有些迷离。皇后也不说什么,只是跪下平静道:“今日之事都是臣妾的过错。臣妾未能明察秋毫,通古博今,以致蕴蓉受了委屈,是臣妾无知识浅之过。臣妾自请罚俸半年,抄录《通史》三十卷,以记此鉴。”
季昭亦跪下道:“臣妾担着协理六宫之职,却没能帮助皇后明断是非,臣妾亦有过,臣妾自请陪皇后抄录《通史》并罚俸。”
一时之间妃嫔们纷纷跪下为皇后、简淑妃求情。管嫔更是上前诉道:“求皇上宽恕皇后与淑妃。皇后娘娘一向宽仁待下,此番是错认了神鸟才处罚昌妃,怎能苛求娘娘事事通晓?淑妃娘娘也一向公正,上次莞妃欺侮,淑妃娘娘还曾为嫔妾主持了公道呢。比起莞妃,皇后与淑妃都实在无辜!”
皇帝瞥一眼甄嬛,皱眉道:“怎么又扯到莞妃身上了?”
管嫔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嫔妾要告发莞妃秽乱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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