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嫔一语既出,大殿中顿时嘈杂纷纷。众妃嫔的目光都不由往甄嬛面上投去。但见她脸色一白,只强撑着不露,反而显出些愕然来。
皇帝当下大怒,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皇后亦是失色,起身斥道:“宫规森严,管嫔不得信口雌黄!”
管嫔伏地三拜,举起右手起誓,郑重道:“嫔妾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五雷轰顶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她一字一字说得极用力,仿佛铆足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季昭心道,管文鸳如此拼命要倒了甄嬛,未必就是为自己的私怨,不然也不肯发出这样的毒誓来。她是眼见甄嬛得势,生怕她来日对管氏一族动手,才急着拼上自己来对付甄嬛。可惜了。原本看她浅薄张狂,季昭心中是有些不喜的。这么一看,她倒也有些气魄果决。
殿上皇帝微微蹙眉,未置一词。皇后却轻咳一声,道:“管嫔如此郑重,或许有隐情也未可知,不如一听。若其中真有什么误会,立刻开解了也好。否则诸位妃嫔都在此,日后若以讹传讹出去,对莞妃清誉亦是有损。”
皇帝冷冷道:“让她说。”
皇后端坐,声音四平八稳,“你既说莞妃私通,那奸夫是谁?”
管嫔笑意阴冷狠毒,咬牙切齿,似从口中吐出最嫌恶的污秽:“太医卫临!”
甄嬛原先正心神大乱,听了卫临之名顿松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她心爱的清!遂慢条斯理道:“是么?”
甄嬛的平静并未使众人的狐疑滤去几分,相反,“卫临”这个名字让本来将信将疑的人更加笃定。赵容华道:“果然呢,宫中除了侍卫和内监,唯有太医能常常出入。内监不算男人,侍卫粗鄙,相形之下也唯有太医能入眼了。”
祥贵人掩袖诡秘一笑:“卫临是莞妃的心腹,又奉旨照拂皇子,日日都要见上几回的,若说日久生情也是难怪。”
康贵人似思索状,咂嘴道:“我还记得当时莞妃初入宫为贵人时卧病许久,当时便是太医温实初诊治的,这卫临可是温实初的徒弟,带着来去也是有的。”
皇帝闻听“温实初”之名就有些不悦,当初襄妃之死的内|幕宫中并未传开,但他亦是记得琴默死前握住他手的哀哀模样。当时,她泣诉道——
“温实初乃甄嬛之青梅竹马,二人早有私情,温实初曾在选秀之前向甄氏提亲!”
曹琴默的泣血之言似与此刻管嫔的控诉重叠在一起,声声如钟。皇帝心中本就因着早年之事有些芥蒂,纵然平时不发作,然而关键时刻少信了甄嬛几分,却是真的。
他凝视下头那酷似爱妻纯元的面容,听她着急分辨,心中却一片冷寂。
众人闻得康贵人之言,俱是“哦”了一声,如同恍然大悟,神情各异。赵容华与祥贵人相视一笑,道:“康贵人好记性,幸得你当年和莞妃同住过一段日子,晓得的比咱们多些。原来孽情深种,始于当日!”康贵人正是昔日的史美人。
康贵人怯怯看甄嬛一眼,忙不迭摇手道:“不是不是!我并无这样的意思,两位妹妹误会了。”
季昭淡淡出声:“温氏乃罪人,莫要再提了。”妃嫔们这才少躁些。
又闻周芳仪正色道:“管嫔,你与莞妃结怨已深,只是口舌易生是非,断断不可乱说话。”
刘容华亦道:“我听说茹素念佛的人心肠都好些,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娘娘是在甘露寺为国祈福修行过的人,怎会有这样秽乱不堪的事。”
管嫔轻蔑道:“佛门清净地,本是供人清修净心的,甄氏生性淫|贱,竟在甘露寺修行时大行秽乱之事!”
甄嬛手指已紧紧蜷握,却是流朱站出来斥道:“甘露寺乃大周圣寺,小主如此血口喷人,不怕菩萨责罚么!”
皇帝亦有些不耐:“你说了半日,倒没拿出一点证据来,只是污蔑莞妃!”
皇后眉头轻皱,道:“此中关节交错,一时也难以分辨明白。如今只有莞妃在场,既然这事也涉及卫太医,不如即刻把卫太医带至昭阳殿问话吧。”
皇帝微一思索,即刻吩咐小厦子去了。
管嫔一路膝行至皇帝座下,拉住他长袍下摆,陈情道:“莞妃被废出宫后,卫临屡屡入甘露寺探望,孤男寡女常常共处一室良久。皇上若不信,大可传甘露寺的姑子细问。”她停一停,又看皇后,“此刻人已在嫔妾交芦馆中。”
甄嬛分辨道:“早先是太后垂怜,派卫太医来看本宫,后来又是皇上指来的,何来私通?”
皇后不理会她,望着皇帝道:“要不要传,还请皇上做主。”
皇帝看向甄嬛,目光晦涩。甄嬛心知皇帝多疑,欠身道:“皇上可传她进来一问,不是为证臣妾清白,而是解皇上心中疑窦。”又停一停,带了三分自伤之意,“否则日后臣妾与皇上相处,君臣夫妻间若有了难以弥补的裂痕,于谁也是无益。”
“夫妻?”季昭轻笑一声,随即喝道,“莞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觊觎后位吗?”瞥见皇后脸色已经很难看,心中只是冷笑。
甄嬛满脸是泪,倔强地看着皇帝:“臣妾并没有。”
皇帝并没有理会她,冷冷吐出一字:“传!”
不消一盏茶工夫,卫临已经到了,满脸惶恐焦躁,然而皇帝只是冷冷吩咐他立在一旁,也不理会。
没一会儿,一名缁衣女子已立在甄嬛眼前,她合十行礼,垂着眼帘道:“许久不见,莞妃还记得故人么?”
甄嬛冷笑道:“静白师傅,能劳动大驾进宫,想必是挨的板子已经好了,能走动了,口舌也灵活了。”
“阿弥陀佛。莞妃赏的一顿板子,教会了贫尼说实话了。”她语气平静,看着倒甚是出尘。
甄嬛冷声道:“但愿如此。”
管嫔道:“莞妃还要叙旧么?”说罢看静白,“师傅有什么话赶紧回了,也不耽误师傅清修。”
静白向帝后行过礼,道:“娘娘初来甘露寺时才生产完,加之心绪不佳,总是日夜含悲,也不与寺中其他姑子来往。寺中众尼想着娘娘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又见她素不理睬众人,只得敬而远之。那时宫中便有一位姓卫的太医隔三差五常来看望,嘘寒问暖,十分殷勤。”
她顿一顿,似是实在难言:“甘露寺是群尼所住之地,太医终究是男子,时日一长,寺中流言不少。贫尼想着娘娘是贵人,虽然出宫修行,到底皇上疼惜,太医由皇上所遣派也未可知。故日常也只得安排娘娘和随身侍女独居一院。谁知后来有几次贫尼白日里经过,见娘娘房门总是也掩着,三个侍女守在外头洗衣操持。贫尼当时看着深觉不妥,想要劝几句反被娘娘和她身边的浣碧姑娘狠狠奚落,只得忍了。后来为避言语,莞妃娘娘称病搬离甘露寺,独自携了侍女住在凌云峰,从此是否还往来,贫尼也不得而知了。”
静白说完,皇帝脸上已隐有怒色,胡蕴蓉软语低低劝了两句。
管嫔将皇帝神色尽收眼底,含笑向静白道:“我还有几处不明白,想细问师傅,还请师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静白双手合十:“小主尽管问就是。”
“在甘露寺时莞妃独住一个院落,并不与你们同住是么?那么也就是说有人什么时候来来往往你们也不清楚了。”
“是。”
“那么凌云峰的住所是怎样一处地方?”
静白与管嫔对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连眉毛也耷拉了下来:“远离甘露寺,杳无人烟,只有娘娘带了侍女同住。”
“哦——”管嫔拉长了语调,“如师傅所说,那是一处比甘露寺更加得天独厚的所在了。”她停一停,环顾四周,“那么师傅所说的卫太医,此刻可在殿中?”
静白念了一句佛,指着卫临道:“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管嫔逼近一步:“师傅不会认错人吧?”
静白摇头道:“甘露寺少有男子来往,卫太医频频出入,贫尼也撞见过几回,断不会认错。”
卫临急道:“莞妃所居之地的确偏僻,但有浣碧、流朱两位姑娘并槿汐姑姑为微臣作证,微臣与娘娘绝无苟且之事。”他也是心急,好端端却被拖入这一桩是非中来,当然急着分辨。
管嫔笑着抖了抖手中的松花绢子:“卫太医当咱们都是傻子么?谁不知流朱浣碧是莞妃的陪嫁丫头,都是她的心腹臂膀,她们的证词怎可作数!也亏太医你想得出来!至于崔槿汐?”她眼中闪过一抹得色,“之前赶她出宫,为的是什么?”
崔槿汐正是因与李长对食之事被赶走,管嫔这是暗指甄嬛主仆一般淫|荡下贱。
她拍一拍手,眉梢眼角皆是得色:“事情已经清楚得很了。卫临与甄氏入宫时便相识,若非甄氏得选进宫,恐怕现在早是卫夫人了。入宫之后卫临跟着师傅温实初处处留意照拂,二人眉目传情,情根深种。待到甄氏出宫,幽居甘露寺时,卫临多次探访,二人旧情复燃,暗通款曲,甄氏再设计搬去凌云峰独居,私相往来,如做了夫妻一般,多少快活。以至甄氏回宫后,二人在大内也罔顾人伦,暗中苟且。”
流朱大怒道:“小主这样好本事怎不写戏文去,爱编排谁都无妨。娘娘是否有罪还未可知,即便有罪也是有人蓄意诬陷。怎么小主倒认定了莞妃娘娘一定与人私通一般,一口一个‘甄氏’起来!”
管嫔冷冷扫她两眼:“贱人身边的贱婢!甄氏若真有罪,你便是第一个为虎作伥的,宫中岂能容得下你!”
皇后淡淡道:“好了,和宫女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你也太不重身份。”
管嫔只得忍气吞声道了声“是”。
皇后又转向皇帝,和缓道:“皇上若真要还莞妃一个清白,就该彻查此事,以免日后再有闲话。此事已经宣扬开来,诸妃在座都听得明白。若不明不白了结了,皇上与臣妾自然都是相信莞妃的,可是外头的人没个准信听在耳朵里,人言可畏,反而有损莞妃声誉。”
祥贵人忽然一笑,向卫临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问太医。”
卫临的声音有些干涩,“小主请说。”
她一字一字道:“莞妃是有孕回宫,既在外头有孕的,皇上不便时时去看望莞妃,按静白师傅所说倒是卫太医来往频繁。那么莞妃这胎……”
她意思已十分明白,众人不觉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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