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混乱的,然而混乱之后的结果也是让人喜悦的。
被甄玉娆冲撞了的平阳王妃季欢,最终迫不得已在明光宫中生产。经过整夜的折磨,季欢终不负众望,诞下男婴,母子均安。平阳王大喜之下,当众立誓,此生绝不复娶一人。平阳王妃自此成为京中妇人少女人人艳羡的对象,这却是后话了。
平阳王当即为孩子取名予瀚,并且立刻请旨立予瀚为世子。这位机缘巧合出生在宫里的世子,得到了两位太妃并淑妃、皇帝的喜爱。而甄玉娆,就此被众人遗忘。
第二日,甄三小姐甄玉娆,黯然地离开了皇宫。
皇帝细细地品过一口桂花糖露,赞道:“好。”
季昭笑吟吟道:“臣妾辛苦制了这些日子,才得了这么一瓶。皇上却只肯给一个字,实在是吝啬。”
皇帝口中含着一点儿糖露,唇齿间似乎也带着桂花的清甜。他的笑意极是温煦:“季卿还是这样偏爱桂花。”
季昭一笑,并不接话,只依依道:“‘酿饴为露,和以盐梅,凡有色香花蕊,皆于初放时采渍之,经年香味、颜色不变,红鲜如摘。而花汁融液露中,入口喷鼻,奇香异艳,非复恒有。’。这是臣妾在古书上读到‘鲜花糖露’的方子。闲着无聊便试着稍作修改,花了许多工夫才得这一瓶的桂花糖露。”
皇帝笑言:“容儿喜欢翻古书制香,你倒只惦记着吃。”
季昭微微脸红,轻拍了下他的手臂:“别让孩子们笑话。”予湛和虞臻正在殿前玩耍呢。
皇帝看到予湛,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有件事朕说给你知道:今日早朝,管路提起朕已有四子,可择长者为太子,以固国本。”
管路即管嫔亲眷。因着甄氏不曾真正起复翻案的缘故,他们一族也至今安然。
季昭浅浅笑道:“朝政上的事,臣妾听听也就罢了,怎么敢多嘴。”
皇帝鼓励道:“季卿但说无妨。”
季昭偏着头一笑:“臣妾亦听说过‘后来居上’的道理。皇上春秋鼎盛,如今才五位皇子,怎么就急着下定论呢?”
皇帝亦笑了,道:“朕已告诉过他。朕的五位皇子除了皇长子年长些,湛儿也才进学没多久,老三和老四不过才十一个月大的孩子,又何必在长幼上饶舌?皇子们都还小,哪里能断下贤愚。而予漓的资质也确实平庸了些。”
皇帝历数孩子的时候,有意忽略了五皇子,季昭当然不会不知趣地去提。
只听他又道:“倒是丞相提了个折中的建议,先封王,等皇子们都大些再立太子。”
季昭微微吃惊:“封王便要开府出宫了。”
皇帝笑道:“予漓可不是十六了么,要算起来也该成婚了。再说他资质平庸,朕不好给他太大的荣耀,免得一群人站错队。所以朕想着四位皇子一齐封王,不要分出彼此上下來。”
是四位而非五位。
季昭靠在皇帝身上,柔顺道:“皇上做主便好。”
乾元二十三年,大年初一。皇帝下旨:立予漓为齐王,予湛为燕王,予沛为晋王,予涵为赵王,自此四王并立。而不曾得到晋封的皇五子,也被众人默契地排除出了权力核心圈子。
此次晋封亦让朝臣们看到了皇帝对于皇长子的不满意,更多人变得摇摆不定。而已经五岁半的燕王,终于走入朝臣的视线。
“先生今日都教了什么?”待予湛用完了点心,季昭才摸着他的头发问道。
“母妃,儿臣不小了,”予湛有板有眼地抗议完了,才乖巧道,“今日先生还是讲‘气节’、‘心性’之类的东西。”
早点给孩子灌输好的观念是没错。但是气节之类,对予湛的年龄而言会不会太艰深了?季昭颇有些忧虑。听得虞臻拍起小胖巴掌道:“弟弟讲,弟弟讲。”
小丫头嘴里含含糊糊全是点心。她这年纪不过跟着六王胡乱学过些棋艺、丹青,正经的经书却没人教习。故而对予湛的课程总存了十分好奇。
予湛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他努力回忆,将零零碎碎的记忆整合出来。
“做好人,坚持好的东西和品格,并且敢于献身。”他最后很有条理地说道。
季昭看他这么聪慧,言简意赅,不禁又疼又怜。摸摸孩子的软发,和气问道:“先生可给你举例了么?”
予湛认真点一点头:“有过。”又沮丧道,“故事还记着些,人名全忘了。”忐忑看季昭,“母妃,儿臣……”
季昭便耐心一个个给他猜过去:“屈原、苏武、岳飞、文天祥、于谦……”
说来也有些好笑,这朝代虽是架空,但往前的历史之中,尽管多有胡乱拼凑之处,大节仍是相似,而闪光的名字也是那么些。想来一本书能造出一个世界,但前面既未提到,便只好捞过现实加以补全罢了。季昭曾言大周仿的是唐宋,但历史人物却是连清代的一些都跑了出来。实在是极乱。
她读史时亦是下了大工夫矫正,才不至让人以为她学问不精颇多错漏。对此,季昭也只好连连苦笑了。
予湛听得她一个个名字慢慢念下去,摇晃着小脑袋不断否决。待到念久了才恍然大悟:“是史可法!”他活泼泼笑起来,似是急于表功一般,“是史可法!母妃,儿臣已记起来了!”
季昭微微蹙眉道:“先生让你学习史可法?”
予湛乖乖点头:“是的。”
季昭又问道:“那你晓得阎应元吗?”
予湛皱着眉摇摇头:“母妃,他是谁?”
季昭一下一下摸着予湛的头发,温声道:“他是一个大英雄,比史可法更了不起的大英雄。”
“母妃讲故事给我们听!”虞臻立刻丢了手中糕点,歪到季昭身边耍闹起来。季昭笑嗔她一句,亦把予湛拉来了身边,闹得孩子有些红脸。
她组织过语言,慢慢讲述这段和她记忆中竟差别无几的历史。
“当时乃明末清初。明朝政权已名存实亡,唯独一个南明还有点势力。”季昭缓声讲述,心中自有一点悲意与不平,“清军极是残暴,旋即便下达‘剪发令’。时人道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江南人民奋起反抗——予湛,你可晓得是为什么吗?”
予湛指一指自己的小脑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季昭欣慰地笑了笑:“不错。”
她又继续说道:“时阎应元任职江阴典史,率六万义民,面二十四万清军铁骑、两百余门重炮,困守孤城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阎应元被俘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却始终未曾弯下膝盖,终英勇就义。可谓是明末第一英雄也!”声音含悲,气势却壮。
予湛和虞臻都是睁大了眼睛惊异不已。毕竟几万人的概念对他们而言有些难以理解。但他们亦能体会到母妃对那阎应元的推崇与敬意。
“江阴不过是个小小县城,”季昭叹道,“还没我们皇宫大呢。阎应元坐困一小县,不惧不怨,以命相搏。一城义民,尽皆染血!可谓是极大的英雄了。”
“那他可真是太了不起了!”小虞臻率先作出评价。
予湛却有些疑惑:“他这么厉害,那先生讲的史可法呢?难道不是更厉害?”
季昭的笑容有些冷清起来。
“史可法,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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