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有雷声夹杂着闪电而过,映照出陌青漓被水洗过的、惨白的一张脸。
他眸子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抱紧母亲,说好。
莫雅见势拿出一纸契约,让他摁下手印,又想着一并要过来莫念的死契,作为易主凭证,却听那抱着母亲匆忙离开的青年说:“死契,已经烧了。”
莫雅微怔,竟有一丝难言的嫉妒,她回到陌君临身边,却听自己的主子说:“烧是不可能了,等你晋阶,凭本事来取。”
莫雅笑,心底却发寒,也许是这场雨,也许是今夜的“兄弟相残”,莫雅只觉得她清醒了许多。
她望着陌青漓的背影,清瘦且孤寂,融进水墨一样的雨雾里,忽觉怜悯。
却不知那人走出东宫,又遇见了另外的险情。
数十兵士包围在他身边,竟是宫中禁卫,要以包庇昆仑奴的罪名缉拿他。
灯火明灭中,他看清领头的兵士是陌帝亲卫,御前红人。陌青漓的心又冷了三分:他这样的废人,也值得出动地阶巅峰的高手吗?
青年冷笑一声,或许是他周身的气质实在太过寂寥,又或许是因为他怀中的女子气若游丝,兵士们未敢轻举妄动,只道:“大殿下,放下此女,莫让我等为难。”
“此女?”他嗓音嘶哑,不再是一贯的温润如玉,已然通红的双眼冷冷扫向四周,启唇道:“这是我的母亲!”
怎么放下?怎能放下?
除非他死。
许是这幅模样的陌青漓谁也没见过,连禁军统领都有些忌惮。
可他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凤诏,不得已而为之。便只好开口道:“殿下,得罪了。”
话音落,禁军们的配剑均已抽出,在雨夜中晃着明晃晃的光。
杀意越来越近,陌青漓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他甚至没有搬出陌帝,因为真正的绝望不过是“默许”两字。
这偌大的宫中,若没有那个人的应允,区区皇后,又怎能只手遮天,他很清楚,在陌帝眼里,母亲的死活,轻如鸿毛。
此刻,皇后以陌帝的亲卫来截杀,何尝不是试探那个男人?到底是身后有家族支持的自己重要,还是卑微下贱的昆仑奴重要呢?
很显然,陌青漓的心冷到彻底,他和母亲依旧是被放弃的那一方。这些年,他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只求母亲不卷入纷争,却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
因为陌君临的不如意,因为他自作主张把母亲接入宫中,即便他本意不是要母亲性命,这些年的平衡也还是被打破了,忍耐了多年的皇后,怎会舍得放过眼前的机会?
这是一场死局。
陌青漓将母亲护在怀里,继续往前走,他在赌,用自己的命。
却在这时,有四五个蒙面的黑衣人从天而降,竟是护在了他面前,陌青漓怔了怔,听见来人道:“我等受莫念姑娘所托,殿下先走。”
他灰寂的眼底重新有了一点光亮,转瞬即逝,只是忍痛加快步伐,迎着大雨往太医院赶去。
却不知命运弄人,竟无一位太医肯为母亲看诊。
有事出宫的出宫,抱病的抱病,一个个摘的干干净净。
陌青漓僵硬在院中,已麻木得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他知道这是皇后的手笔,知道所有的布局,却没有能力反抗。
这漆黑的宫殿,漆黑的深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母亲还躺在空无一人的太医院里,勉强靠他自己替她止了血,可那鞭子上似乎淬了毒,母亲背后的伤口时不时渗出点暗黑色的血水来,触目惊心,和他背后一样,黏腻潮湿,锥心的疼。
可他却不能停下,强忍着毒发的眩晕,他开始来来回回翻找医书,辨认药材。
在这个过程中,青年的手近乎是颤抖的,梦境里失去母亲的那一幕又浮上心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去恨,恨入骨髓。
直到病榻上的母亲转醒,熟悉的呼唤才让他稍微回过神来。
他跪在床前,似乎深刻体会到“回光返照”的含义,知道一切都来不及时,眼角才滑下一滴清泪。
他压抑狠了,连哭都内敛。
床上的母亲分外心疼,抬起瘦弱的手想替他擦去,却没有丝毫的力气,生机一寸寸在流失,她气息微弱地说:“漓儿,不要报仇。”
他拼命点头,直到母亲安心离去,才肯在这空荡无人的房间里放肆流泪,却仍旧克制着没有声音,他如母亲的遗愿,取出她怀中用锦帕包着的东西,一只青翠的玉镯,一枚用盒子装着的药丸。
他忽然明白母亲那最后一眼的深意,昆仑族虽然低贱,却正是因为部族地处偏远,深山老林中有许多难得的药材,这枚药丸,恐怕是用来最后关头保命的。
母亲留给了他。
陌青漓苦笑起来,近乎癫狂,他忍着席卷而来的痛楚,吞下,活着,因为还有心愿未完成,还有大仇未得报。
他跌坐在床边,抱紧膝盖,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头发黏在身上,并不觉得冷,只是心底最后一丝温情也好像被寒意冻住了。
陌青漓想,他一生都冷清,不争不求,到头来,却还是什么也护不住,倒不如不信神佛,逆了天命。
若所求不能,他便用尽手段,坏事做绝,不尊天道伦常,也要令他的所求能。
·
是夜,第一门派。
莫念从噩梦中惊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出是哪里。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不知道肖卿然同掌门说了些什么,那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却格外热情,根本没把她当外人。
甚至连剑穗也没有被拿回去,她跟肖卿然道歉,对方也只是说,等有一天我能打赢你,再拿回去。
不仅如此,这里的人都出奇的好相处,并非她想象中的老古板和小古板。除了肖卿然,其他人都十分平易近人,看她也是带着笑,也唯有肖卿然,脸色如丧考妣。
就好像她挖了他家祖坟,怎么祸害了他一样。
莫念只好当看不见,她心里还惦念着青玉殿,所以连夜爬起来,借着月色摸向门派后山。
后山设有禁地,听说能逆改经脉的灵药就藏在禁地里。
莫念拿出抢来的剑穗,试着把缀在剑穗上的那块寒玉放入山门前的凹槽里,转了一圈后,果然打开了机关。
她走入禁地,身后的门又自然合上了,莫念以为出来也是一样。
直到她饿了三天,才发现自己天真。
·
陌国,雨势连绵。
那晚未过多久,就有太医撑伞出现,一来是确认人是否真的死了,二来是按那个人的旨意,给陌青漓捡一条命。
母亲再不堪,他也终究是帝王家的血脉,宫里的殿下。
陌青漓也曾想过,努力坚持到太医出现,可是母亲,这个一向柔弱的女子,她宁愿死,也不想再做他的软肋。
这场夜雨过后,殿内的梨花落了个干净,青年孤立在窗前,泛白的手指攥紧那只玉镯,独自闭目流泪…到这一刻了,他又还有什么是不能够失去的呢?
陌青漓想起先前出现过的那些神秘黑衣人,他们似乎也都悄无声息离开了,只在青玉殿留下一个象征身份的徽章。原来这些人是江湖中的赏金暗卫,只要给得起高价,就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力保雇主想要保住的人。
竟是这样,陌青漓不动声色,眨眼就把徽章扔进香炉里,看着其一点一点烧干净,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死水微澜了一下,莫念她…哪来的银两?
等处理完母亲的身后事,看着她的棺椁被送回昆仑族后,身穿孝服的青年出了一趟皇宫,专门去了当铺。又辗转好几家店铺,一一打听之后,陌青漓找到了答案。
她用的是她贴身带着的一尊金佛,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也是唯一能查询到身世痕迹的东西。
她曾无数次凝视着这件信物失神,转眼却轻易拿它换了金银,只是为了保护他。
陌青漓沉吟片刻,拿出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质地成色都是极佳的那只翡翠玉镯,想把莫念的金佛换回来,却听老板说,有人刚刚已经把东西赎走了,人在楼上雅间,请公子上去一叙。
陌青漓点点头,在老板的带领下,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个人,竟然是他未来的老丈人——陌国丞相叶修文,叶晚晚的父亲。
他似乎毫不意外,望着眼前消瘦许多,脸色苍白眼尾泛红的年轻人,淡然说道:“大殿下,老夫想与你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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