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第一门派后山禁地。
莫念灰头土脸走到一座金漆佛像前,毫不意外。她已经无数次从这里出去,又回到这里。
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烛光惨淡。
神明在上,她无拜无求,清冷的眼底一如往昔,只是这一次,莫念停驻在了佛像前。
她很清楚眼前的佛像诡异,但避无可避的这种情况,她一生中遇见的不多,进退两难时,莫念只有一个原则——绝对的正面突破。
她保持警惕上前,仔细打量这座近两米高的佛像,却越看越眼熟。手下意识伸向颈间,那里已空空无一物。
莫念恍然大悟,这尊佛的模样,和她当掉的那尊小金佛,如出一辙。
她甚至在佛座后发现了可以容纳那尊小金佛的凹槽,恐怕这就是出去的关键。
莫念暗叹一声,还没来得及走近,脚下严实的地面就开出一道裂缝,直接让她掉落下去。
耳边适时传来清脆的流水声,间或几声鸟鸣,有阳光透过树隙照在她眼睛上。
莫念这才发现,原来那所谓的禁地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座殿宇,她掉落的地方恰好悬空在外。
而底下是瀑布汇成的一潭清池,水质格外干净,她正打算借此缓冲时,岸边飞来一道御剑的身影,一下就揽住她的腰身,拎回了地面。
光影眩晕,莫念嗅到带着冷寒的梅花香,清冽又有些熟悉,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淡色眼眸。
禁欲如斯,又眼带嫌弃,除了如丧考妣的肖卿然还能是谁?
收剑后,少年松手,把她扔到地上,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微风轻起,他冰蓝色的衣袂随发带翻飞,划出好看的弧度,纤尘不染。
莫念却发现,他笑了。
少年内双的眼尾微弯,薄唇往上轻轻提起一点,陷出一个小小的,极可爱的笑涡。
这也是第一个,让莫念觉得笑与不笑相差太多的人。
她站起来,没去计较,反正都灰头土脸了,倒是肖卿然,似乎有些失望。
因为这个人,她做什么,总是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于是他挑事道:“饿了三日,还好?”
莫念一听,愣了愣,这是没事找事吧?
她新账旧账一起算,瞅着肖卿然说:“知道饿,还扔我?倒不如直接让我掉那池子里。”
哪知道对方更嫌弃了,一脸冷然道:“你三日未洗漱,也不怕污了那池水。”
你以为我救你,我救的是那池水。
“......”
或许是少年的表情太过直白,莫念压下一口怒气,没理他,她掏出怀里的剑穗往后甩去,淡淡道:“小子,最好别再惹我。”
下次我弄死你。
没成想,肖卿然反倒不依不饶,又仗着个子高塞了回去,只说:“禁地本就是那样,只能从外面打开,可你拿走了我的剑穗...”
为了不惊动掌门,他只好翻山涉水,御剑了三日来到昆仑族,这才赶上救她。
莫念听言,微微怔了怔,又想起那尊金佛,不由问道:“昆仑族与第一门派竟只有一山之隔吗?”
“隔的便是昆仑山。”肖卿然答道,往返两地最快的方法就是通过禁地,也就是莫念摔下来这条路,如果以正常方式的话,高山不可逾越,山路崎岖,需绕行三四日,方可到。
莫念点点头,随他一同往前走去,多日未见光的眼睛也适应了些,她抬起头,下意识打量四周。
却在这时,走在前方的少年猛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那双有些清冷的手就捂在了她眼睛上。
“别看。”肖卿然说。
他抬起头,定定望着出口处那片悬崖,和普通悬崖不同的是,这座悬崖之上皆是悬棺。
棺材透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里面安然躺着的,是一具又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
这里面,包括莫念的母亲,昆仑族前族长。她曾与师傅有过几面之缘,老人家第一次见到莫念时,就怀疑过,查证之后待她更是热情。
肖卿然抿了抿唇角,周遭都是悬崖峭壁,而蓄在中央的那一池清泉,因为地底特殊,加上昆仑族人为的原因,看似清澈,却是最好的存尸水。
尸体浸泡几日可永久不腐,活人就惨了。
再次揽上那过分纤细的腰,少年足底一点,便带着莫念旋身飞了出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松开遮着她眼睛的那只手。
莫念没有多问,她知道肖卿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而许多事情,是不需要有为什么的。
如果有人,愿意隐瞒替她承担,她会感谢。辗转活了一世又一世,莫念是最知好歹的人。
人生如此,不必过分清醒。
·
回到第一门派后,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又赐了莫念许多珍贵的东西。
她婉辞,掌门却捋着长须笑得意味深长:“无妨,横竖你是第一个打败卿然的人。”
这些东西,权做嫁妆,不,聘礼了。
莫念有些为难,按理说长者赐不该辞,可一想到自己还要偷人家的东西,她就是脸皮再厚,也下不去手。
何况在这个武学为尊的世界,能逆改经脉,脱胎换骨的灵药,更是重中之重了。
到最后,还是肖卿然先替她收下了。
送莫念回去时,少年的面色依然有些不虞,尤其是听到门派里其他弟子打招呼道:“师兄好,师兄夫人好。”
莫念忍笑斜睨了一眼,那冰雪一样的少年此刻脸色尤为精彩,似羞似恼,好不生动。
“没事儿。”她劝他:“这种事都是女孩子吃亏,我不在意,等时间久了,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会有人记得的。"
“流氓!”他不知怎么下意识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东西塞到莫念怀里后,少年又道:“无耻,下流,始乱终弃。”
说罢,气冲冲而去。
莫念长叹一声,竟无言以对。
年纪轻轻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
是夜,她又“重操旧业”,摸黑去寻找能帮陌青漓改善体质的灵药。
只是这一次,她还没怎么折腾,就被后山树上打坐的少年逮了个正着。
“哎呀道友,晚上好呀。”莫念假笑两声,摸了摸头装傻道:“我这出来找茅房呢,迷路了。”
肖卿然没理她,扯开了她脸上的蒙面黑布。
月色下,他微凉的手压下颤抖,眨了眨眼后说:“抱歉,我以为你戴了面纱。”
莫念倒无所谓,她本就嫌陌国未婚女子带面纱的规矩麻烦。这在夜里行动,带着就更显眼了,索性摘掉换成了夜行的黑布。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说。
“等等。”肖卿然似乎终于冷静下来,走到她面前,板着脸重新帮她系好,也不管力道大不大,看顺眼了才说:“我不喜欢。”
“那对不起了,没长成你看得上的样子。”
“你...”“我...”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有那在夜色下不为人察觉的绯红,一点一点悄悄从少年耳尖蔓延到了脸颊。
其实...是极好看的。
许多年后,他守着昆仑族的悬棺,才轻轻把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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