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沂来癸水的这几日里,嬴潼待她不算好,也不算坏。说是好的话,也没见她关心过子沂,每日依旧早出晚归,回来了也不和子沂说话,仿佛在刻意避着她一样;可若说是不好的话,嬴潼也不会每日都用她唯一陶罐,给子沂煮热水喝,不时会往山洞里多搬了好些柴火,更不会偷偷扔给子沂一张暖融融的虎皮。
只是,不管怎么说,嬴潼待她,实则冷漠了许多。过去十几日里,嬴潼可能只是懒洋洋地不想说话,说了也言简意赅。可现在,子沂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嬴潼是在刻意疏远她,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她真的想不透,为什么嬴潼,会这样讨厌她的身份,是不是兽人,真的这样重要吗?
往后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子沂来癸水,只是头两日痛得出奇,到了后面三四日,便缓和了许多,她会自己出门,去到小溪边去洗癸水带。
这才短短几日的光景,林中的景象又萧瑟了几分,往日里能听见鸟儿们的莺歌燕语,此时变得零落稀疏,兔子、石老鼠之类的小家伙,这几日也不见踪影。她将手伸进溪水,只觉寒凉沁人,往后,这整个冬日,怕是不能在这里沐浴了。
待到她的癸水结束,身上的血腥味彻底消失了,这日,子沂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嬴潼并没有外出,而是坐在洞口,看样子,像是在等她起来。
她要做什么?
只见嬴潼坐在一根木头上,脚边是她整理好的兽皮、兽牙,甚至还有晒过的鱼干,都被她用藤条捆在一处。前几日她曾说过要去别的部落换东西,看样子,应该就是今天吧。
见到子沂醒来,嬴潼回头,神色淡然平静,说道:“起来了,就准备走。”
子沂闻言,拾掇好了自己,就走到她身边。
可没想到,嬴潼看了看她,然后用手指了指子沂藏在角落里的外裳和金步摇:“你的东西,拿上。”
子沂一听,心中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她以后不会回来了吗?
“你要做什么?”子沂急切地问她。
嬴潼并没有回答她,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便自己起身,走进山洞深处,将子沂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的东西给拿了出来,衣服随意往子沂身上一披,金步摇则插在自己腰间的牛革束带上,然后一只手拎起捆好的兽皮货物,另外一只手将子沂直接扛在肩头,像是扛着一口麻袋那样,跳下了山洞。
到了平稳地带,嬴潼将她放了下来。
“乖乖地跟着我,不要耍花招。”
说着,嬴潼便朝前走去。
子沂当真是憋闷极了,她很想跑,但一来怕龙人追上她后狠狠惩罚她,二来怕离开了龙人后反而更加危险,只好披了外裳,紧紧地跟在嬴潼身后。
“你要去哪里?”
“为什么要我拿上这些?”
“你是去换东西的吗?”
“你是不是不打算让我回来了?”
......
可不管子沂如何缠着她问,嬴潼始终一言不发,紧紧抿住嘴唇,就当她不存在。
子沂真的很害怕嬴潼把她卖给那些茹毛饮血的兽人,如果真到了那种境界,那她真的会生不如死。
“我不是什么‘罪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讨厌他们,但我不是,我不是这片森林的人,我来自外面一个很远很远的国度。”
“嬴潼,你送我出去好不看,只要你送我出去,你就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再也不用打猎,每天都能吃上最好的肉,还会有人伺候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
话才说到一半。嬴潼突然回头了,只见她神情冷漠地看着子沂,一字一顿道:“果然花言巧语。”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穿的衣物、我的金步摇,和你们都不一样,我的语言也和你们不一样,我真的不是这里的人,我不是你所知道的什么罪民。”
就算子沂说得情真意切、几近于恳求了,可嬴潼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看着嬴潼的脸色,突然间,有个强烈的念头划过子沂的脑海——嬴潼,是真的要将她卖掉了。
这不是猜测,也不是担心,嬴潼的种种迹象、种种举止,都清晰无遗地表露出了嬴潼的决定,她之前对于“罪民”那般深深的厌恶,还有早晨让子沂将所有物品都带上的举动,以及现在冰冷的态度,都说明了,她是真的不会继续留下她,要将她卖掉。
惊慌和失落同时从子沂的心头涌起,仿佛间,有一只恐惧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被卖到其他的部落,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心知肚明。她逃不掉、亦无力反抗,就算侥幸逃脱,也无法在这片森林中生存,尽管此时此刻,她对嬴潼是恐惧又失望,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不能离开嬴潼。
嬴潼本质不是一个残暴的人,顶多粗鲁、无礼、冷漠了一些,但同为女子,嬴潼不会真正地伤害她,可别的兽人就做不到了。
就算忍辱负重,她绝不能就这样被卖掉。
子沂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提起衣摆,冲到嬴潼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你不能卖掉我。”
嬴潼微微眯起眼睛:“你是我的奴隶,卖不卖掉由我做主。”
子沂心里很慌乱,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有什么筹码、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嬴潼留下她?只见她指了指嬴潼怀里金步摇和一只宝石耳铛:“我全部送给你好不好,它们比我自己值钱多了,你可以换更多的东西!”
却只见嬴潼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那本来就是我的。”她顿了顿:“但是,我不会要罪民的东西。”
子沂脱口而出:“那我的亵衣,为什么不还给我!”
话音刚落,子沂就后悔了,真是头痛,这是什么紧要关头,怎么能脑子一热,就要去触怒她呢?
果不出其然,嬴潼恼羞成怒,把肩上的兽皮、兽牙、鱼干全部卸了下来,一只狠狠手抓住子沂的衣襟,面上愠怒:“我没有拿!就算拿了哪又如何,你的东西都是我的!”
子沂被她猛然一揪,脖颈被箍住,面色一红,咳嗽起来。
嬴潼见她如此弱不禁风,自觉没趣,悻悻地松开手,放过了她。
可子沂没有放弃,咳嗽完,她酝酿着情绪,红着眼眶,对嬴潼说道:“如果你因为讨厌罪民而讨厌我、想要卖掉我,那就是冤枉我了,我真不是罪民。”
嬴潼用探究的目光扫视了她一会,缓缓开口道:“在这里,弱就是罪,你就是罪民。”
“但我不是,我根本不是你们森林的人!”
“有什么区别?”
子沂头很痛,在这点上,她和嬴潼简直没法沟通,真不知道她到底在厌恶什么。
子沂牢牢抓住嬴潼的手,换了个方式,苦苦哀求道:“那你要我怎样做,才会不卖掉我。”
嬴潼抿住嘴,没有说话。
“只要你希望我做的,我都能做到!”
过了一会,嬴潼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会做什么?狩猎不会,采集不会,缝补不会,烹饪也不会,我要你有什么用?”
“我可以学!”子沂苦苦哀求:“给我一点点时间,别的女人能做的,我都为你可以做到!”
“我不需要。”
嬴潼的脸色骤然变冷,她甩掉子沂的手,又拿起地上的兽皮物什,转身离去,将子沂一个人留在原地。
子沂看着她冷漠决然的背影,心里隐隐作痛,屈辱和绝望的心情一涌而起,在心头泛滥成灾。
她真的......完全不在意我的死活,是吗......
此前种种因为害怕自己死掉的行径,仅仅只是担心自己死了,就卖不掉了,是这样吗......
她也不知道在这种情景下,心头那股隐藏不了的酸涩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她不仅仅是害怕、担忧和恐惧、惊惶,更有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和苦涩,似石子被投入湖中,在心头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层层交错。
但她没有时间去伤怀、去害怕,她心中的信念很坚定——她一定要求嬴潼留下她。
她没有了办法,继续追上去,拉住嬴潼的手腕:“求求你,我可以做得很好的,我绣活很好,我可以给你缝衣裳,不会比别人缝的差。”
“我可以给你整理收拾山洞,帮你收拾猎物,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出去打猎,我会拉弓,我可以学习怎么狩猎!”
......
子沂言辞恳切,几近于哀求,她敏锐地注意到了嬴潼眼底的松懈和动摇,她果然没有看走眼,嬴潼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残暴和冷血的家伙,如果说她整个人像一块冷硬的石头的话,这块石头还存在柔软的地方,哪怕只有一点点,柔软也是存在的。
只是,嬴潼始终没有看她的眼睛,她垂着眼眸,走自己的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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