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潼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兽皮榻,突然有了主意。只见她抱起了铺的、盖的所有七层兽皮,叠起来厚厚一大堆,一看就十分厚实、暖和,然后盖在了子沂的身上。
这下,应该不冷了吧......
可哪里知道,这一下子,子沂就差被她压得吐血了。这厚厚七层兽皮,少说也得有三四十来斤,压在子沂这样一个弱女子身上,让她差点背过气去。
子沂要被她气笑了,真是又生气又感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没有常识的人啊。
子沂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兽皮的海洋里挣脱出来,一番“剧烈”运动下来,她觉得自己倒是没那么冷了,这样说来,她的兽皮也不是全然没有用的。
嬴潼蹲下来,抓起她的手臂捏了捏,又看了看她的脸色,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来......”子沂并不知道在兽人语言里,“癸水”应该怎样表达,只能含糊道:“每个月都有这样一次的。”
嬴潼眉头紧皱,眼中的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子沂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我想要热水,还有,那件白色的,能帮我洗一下吗,去小溪边。”
嬴潼没有开口答应她,子沂怕她不是不甘心被自己驱使,只好软下了语气,用几近于恳求的声音再次说道:“求你了,以后不会让你帮我做事情的,今日我实在是因为腹痛......”
还没等她说完,嬴潼便抓了她的白色绸缎,带上了昨日用过的陶罐,出去了。
子沂松了口气。
龙人对她......倒也不坏嘛......
嬴潼回来得很快,动作麻利地烧水,然后将子沂的癸水带晾起来。
水不必烧沸,温热时,嬴潼便递到了子沂的身边,动作虽然算不上温柔体贴,但也叫子沂十分感怀。
只是,喝着水的时候,子沂总觉得嬴潼有哪里怪怪的,这种感觉,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以形容纠结哪里奇怪了,但是她就是有种直觉——嬴潼有心事。
热水下肚,寒意被驱散了许多,她撑起半截身子,小心观察着嬴潼的脸色。
“你......怎么了?”
嬴潼抬起眼睛,直直地望向子沂,那双眼睛漆黑一片,似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这还是子沂第一次看见嬴潼如此的神态,严肃,凝重,又带着些许的寒意,叫她心头一颤。
嬴潼缓缓地开口了:“你是罪民,是吗?”
子沂一愣,什么是“罪民”,有罪的人?她为天潢贵胄,怎么可能是罪民?她摇了摇头。
嬴潼神色一凛:“我闻到血的味道了。”
血?子沂一头雾水,她来癸水了,自然身上会有血的味道,这和她是所谓的罪民,有什么联系呢?
只见嬴潼继续说道:“只有罪民女人每个月会流血,你骗不到我。”
子沂坚决地摇头,“我不是罪民。”
只见嬴潼一把捏住子沂的手腕,抓得她生疼。“你不是鼠人,也不是鹿人、羊人,你身上没有我们的气息,你就是罪民。”
子沂被她抓着手腕,突然间,她好像有些明白了,罪民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罪民,嬴潼说的应该是普通人——和兽人不一样的普通人。
难道这片森林里,还有和她一样的普通人?那他们为什么要被称作罪民,现在又在哪里?
或者说,嬴潼其实知道森林之外,是她父皇治下的疆土,那里生活着与她不一样的人,她把人家称之为罪民?
子沂仿佛看见了黑暗后的黎明,看见了落水已久后的浮木,也不顾此时的嬴潼表情多么难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如果我是,你能送我回......送我回‘罪民’们的部落吗?我的族人们现在在哪里?你能带我走出这片森林吗?”
嬴潼的眼底漆黑一片,现在的她,看上去冷漠又冷硬。她抽开了被子沂抓住的手,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嘲讽的神色:“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子沂愣住了,她在说什么?
“你的部落,两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你的族人们,现在是奴隶,是牲畜,是下贱的罪民,你难道不知道?”
这还是子沂第一次听见嬴潼一口气说出这样多的话,可字字诛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嬴潼,提到罪民时,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虎,像一只被戳到伤口的野兽。
只是,她究竟在说什么,什么两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突然,她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难道大邺被这群兽人给灭掉,已经失国了?
她不敢去想象这种可能性,但惊慌并未让她失去理智,应该不会的,应该不可能,这群兽人还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怎么可能与大邺的十万精锐铁骑对抗?
“我的族人们,以前......可是在这森林之外?国号为‘邺’?”子沂小心地向嬴潼确认道。
嬴潼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迷惑,她狐疑地看着子沂,似乎在说“你在说什么胡话?”
看见嬴潼这样的眼神,子沂稍稍放心了些,不过她还是再度确认道:“我的族人,他们原先来自哪里?”
却没想到,嬴潼并没有耐心去回答她,她一把捏住了子沂的下巴,眼神冰冷,“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又为什么在这里装傻,但既然你是罪民,那就什么都不会变。”
说完,她松开手,放开了子沂的下巴。子沂被她捏得生疼,再看她时,她已经起身离开,出了山洞。
走出山洞的嬴潼,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是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那女人体质极弱,穿着奇怪的衣物,身上也没有她熟悉的各个部落的气息,还有......她身上那件和阿母的衣物极其类似的小东西。
原来,她竟然也是原住民。
这片森林的原住民原本是和子沂一样的普通人,他们没有兽角、没有兽毛,不能兽化,力量和体力都远远比不上兽人。
可不知从何时起,兽人出现在了这片森林里,他们凭借着体力和力量上的优势,很快成为了丛林的新主人,不断征伐、压迫原住民们。终于,在两百多年前,兽人灭掉了最后一个原住民部落。
至此,所有的原住民们,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都成为兽人的奴隶,他们也有了一个全新的称呼——罪民。
在这两百多年来,原住民们在各个兽人部落里受尽了奴役和虐待,差不多已经死绝了。比如说,在子沂曾经居住过的狼人和虎人部落,狼人、虎人们是凶猛野兽,本性凶残,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将奴役的原住民们杀了个干净,他们的部落,已经一百多年没见过原住民了,见到子沂,自然不会联想到罪民这回事。
如今的丛林,早已是兽人们的天下,再也没有野生、独立的原住民,有的只是兽人残暴统治下的奴隶、罪民,他们被冠以最低贱的称呼,做着最低贱、最脏乱的活,兽人们对他们动辄打骂,他们随时都有殒命的危险。
不知想到了什么,嬴潼紧紧握住了拳头。
嬴潼出去后,子沂一个人在火堆边,愁绪万千。
她现在还搞不清状况,她不知道嬴潼口中的‘罪民’,究竟是说,这片森林里有和她一样的人,还是在说,大邺已经失国,千里锦绣河山已经被这群兽人所占据。
她很想拉着嬴潼刨根问底,可方才嬴潼眼里的戒备、厌恶和冷漠,着实刺痛了她的心。过去这十几天里,嬴潼待她,顶多是粗暴、冷漠,尚且不曾流露出如此明显的厌恶和敌意。
这一次,她是真的不敢去靠近嬴潼了,龙人散发着敌意的时候,她身上那股压迫和侵略感越发强烈起来,让子沂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更不要说拉着她刨根问底了。
只是......子沂垂下眼眸来,只是,就算她不是兽人,为什么,要对她有这样强烈的敌意呢......
比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的敌意,她的厌恶,更让子沂觉得难受,她的心头有些涩涩的,那是一种说不上为什么的难过。
那一定是因为她还在来癸水,身子太弱了,情绪太敏感的缘故吧。
腹中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缩回了厚厚的兽皮里,盯着跳动的火光看个不停。
接下来,嬴潼会对她,怎么样呢?
——
嬴潼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
柴火烧尽,已经熄灭,只剩了余烬在冒青烟。子沂很懂事地将她的兽皮还了回去,自己回了自己的地盘。
嬴潼披着一身寒意回来,似乎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径直回了自己的床榻。
子沂刚刚支起身子,却看见嬴潼并不想理她,嘴边的半截话只好咽回了肚子里,紧紧抿住下唇,难堪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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