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郁淮盯着席殊:“真的没录吗?”
不知道是不是席殊的错觉,反正这语气,不像是在质问什么,反而给她一种,特别脆弱又伤感的错觉,狠是满足了她一番暗搓搓的良心。
良心是什么?
没有。
席殊最终还是把手机抬起来,莞尔笑道:“骗你的,我刚刚拍了,这么好的决裂撕/逼,我怎么能落下,诺,要是将来叶锋还威胁你,你就告诉他,证据在我这,动你,得跟我打招呼。”
郁淮看着她:“给我一份备份。”
席殊身体往后一仰,靠在真空沙发上,不想动。
“现在不能给你。”
郁淮也不逼着她把手机给自己,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席殊跟她的关系也没那么亲密,将来要是想重锤叶锋,她估计还得出一份力。
席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中午没午休,现在终于有时间放松下来了,才感觉精神异常的疲惫。
连续开几个小时的车,来来回回,她平时自己都很少开的,像很多人说自己开车不会晕,倒是不见得。
房间里开着空调,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一个平缓,一个略微波动起伏,郁淮找出一张毛毯,轻轻盖在熟睡的席殊身上。
*
“医生,医生,我妈怎么样?”
中年妇女,满脸焦灼的拉住男医生的手,“多久会醒来?”
医生拿下口罩,露出被汗水湿透的一张脸,“病人送过来的时间有点晚了,脑出血量很大,已经妨碍到了大脑的正常运转,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他神色间露出些微的叹惋:“做好心理准备。”
中年妇女一张遍布沧桑,沟壑交错的脸,顿时僵在那里。
她今天做手工回家,临时想起上次落在娘家的东西没拿,到了门口,门口是敞开的,家里似乎空无一人。
她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丝丝的不安,急忙把手里的东西给扔在一边,快速跑进屋内,就看到她妈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脸色惨白。
也不知到躺在地上了多久,急急忙忙把人送医院来,结果时间还是太晚,回天乏术。
匆匆忙忙给在帝都工作的郁淮打电话去,估计人下午就能到了。
郁淮买了机票,快晚上的时候到医院的。
医院病房前,有她妈许蓝坐在床边服侍,旁边站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膘肥肚壮,挺着啤酒肚,拿着扇子扇着风,满头大汗,显然也是刚从别的地方赶来的。
出事是大早上,有诊断是中午那会儿。
许蓝一见到自己女儿,就没忍住眼泪。
郁淮从小性格独立,根本不需要她多操心什么,只需要好好把钱拿到手给她上学,后来许蓝年纪大了,郁淮就不让她再去干那些男人的活,耗费体力特别严重,对身体的损害非常大。
郁淮管的越多,仿佛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
每年的钱,是她管着的。
早年许蓝她老公,郁淮的爸爸,跟她恩恩爱爱,后来攀上了更有钱的女人,直接跑了,也不知道现在跑到哪里去了,整个人跟人间蒸发一样,遍寻无迹。
而许蓝她妈,也就是郁淮的外婆,前几年刚死了老头子,现在算算,死神镰刀也轮到了郁淮她外婆上。
郁淮一到,什么都定了。
这几年郁淮在外面工作赚了不少钱,补贴家里,周围邻居们对她交口称赞,而今天站在病房前面的这个男人,就是郁淮她二舅叶仁。
许蓝兄弟。
游手好闲,身子骨架庞大,不好好上班,整天在外面狐朋狗友鬼混,整天没个整形,四五十岁了至今单身。
他那双眼就跟牛似的,瞪着郁淮:“医药费还没交!”
郁淮瞥了他一眼,做成了十足十的忽视。
她走上前去,弯下腰来,凑到刚醒不久的外婆面前。
外婆眼神迷茫的盯着她,显然已经是认不出人了。
郁淮轻轻说:“外婆,我是淮淮呀,你最心疼的淮淮。”
外婆嘴巴张了张,喘息着,鼻子插着氧气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太累了,太困了,很想就这么睡过去。
面前的是谁,她也辨认不出了。
都说一个人,在死之前,执念太深的话是合不上眼,留着最后一口气,把这辈子想见的人,都见了。
至少能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小时候,郁淮住她外婆家,从没挨过打,有好吃的都会先让她吃,不过也许是那个时候成绩好,在村上被调侃说为村争光,后来郁淮也做到了。
郁淮毕业后的这几年,一直在改善他们的生活。
所以叶锋在涉嫌劈腿事件后一出来,她就没打算管过。
只是,当时的她并未预料到后面的进展,居然会这么快速,这么果断,把可能一年内发生的事情,全都挤在那短短几天内。
她若是还要跟叶锋斗,打官司不说,花费的钱,精力时间,都足以让她重新来过。
郁淮忍住泪意,镇定的给她妈叶蓝计划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安排。
叶仁道:“分家产!”
老婆子老家还有几亩地让别人租着,每年都能收到一大笔钱,这地要是分了,他打牌的钱就有了。
郁淮冷冷的看着他:“外婆还没死,你就想着怎么分家产,要是死了,是不是打算喊你那些朋友来家里捣乱闹灵堂!”
老家的风俗,不管是多大的事儿,只要不是涉及人命的,不能去给别人丧礼那几天搞事,不仁不义不孝。
三个大名就安上了。
郁淮知道他最怕的是这个,打蛇打七寸,一开始就抓住了。
叶仁脸色不大好看,郁淮没管她。
外婆住院的事儿暂时是抽不开身了,帝都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只能暂时稳住不变。
医生通知的,说是这几天的事儿,但郁淮她外婆命硬,硬是挨了一个月。
那口气不断,郁淮也不能狠心直接把氧气管拔了。
或许还有救回来的机会呢。
郁淮想,于是让医生尽力医治。
每天巨额治疗费,如水一般,快速的从银行卡里割了出去。
郁淮眼见着自己这几年来的存款,如同缩水一样,从七位数,迅速掉下了六位数。
不过用了些药,她外婆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
能认人了,能靠在床上,简单的吃点流食,还能简单的说几句。
那天叶蓝去上班了,郁淮陪在病房里,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粥,拿着勺子耐心的喂她外婆。
外婆嘴巴闭不上,脖子围着餐巾,一边努力咽下去,一边定定的看着郁淮。
郁淮神情变得很柔软:“外婆,你多吃点。”
“吃饱了,营养了,才能恢复身体。”
外婆冲着她摇了摇头,然后很艰难把嘴里的粥给咽下去,之后才发了会儿呆,喊了她一声:“小怀。”
郁淮眼神动了动。
她不觉得这是在叫自己,因为外婆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你都长这么高了?”
外婆惊喜的看着她:“你妈妈说你上学去了,还没回来,幼儿园老师,肯定很漂亮对吧。”
外婆那天格外的有气色,郁淮意识到什么,就听着她说了点过去的事儿,附和了两句,才把她放到床上,盖着被子。
叶蓝下班了。
她来到医院,看见郁淮拿着电脑在打字,郁淮看到她,放下电脑,笑着走过去,“外婆今天精神不错。”
叶蓝惊喜道:“真的吗?”
郁淮点点头:“真的。”
外婆现在已经睡熟了。
叶蓝在床边坐着看她,郁淮站在她边上,盯着她的头发看。
叶蓝这些年劳累,头发白得早。
叶蓝正看着妈妈,头顶突然传来郁淮温柔的嗓音,“妈妈,你白头发好多呀。”
叶蓝努力扯出一丝笑:“妈妈老了,白头发肯定多。”
郁淮轻轻说:“我在书上看的,说白头发扯了,就会变黑,这样你就很年轻了,跟我一样年轻。”
“妈,我帮你拔掉白头发好不好?”
叶蓝推搡了两句,就随她去了。
索性郁淮也没拔几根,说是做做实验,要是之后长出来的头发变黑了,她就把这一头白头发都扯掉。
老了,除非是染发,能维持一段时间的黑,其他方法,基本是无用的。
郁淮外婆晚上就去世了,走得时候很平静,安详,她没吃什么苦。
叶蓝抹着眼泪先行回家了,她得回去布置灵堂,把她妈妈灵体接回来。
郁淮在结清医院治疗费后,去隔壁不远处的亲子鉴定所一趟。
正如她所猜测的。
外婆临死前的那番话并不是对她说的,她也不是外婆最喜欢的亲外甥女。
郁淮拿着手中,叶蓝和郁淮的亲子鉴定报告单时,心情比叶锋要跟她一拍两散,抢夺公司的股份时,还要糟糕。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前半生,最不能接受,最糟糕的事情了。
她,不是叶蓝亲生女儿。
来不及多愁善感,郁淮收到了一张卡的欠费通知,再存款里缩水一大半的余额,深深的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
前面有所倚仗,能跟叶锋彻彻底底的闹开了也没事。
她还有钱,能够重新来过,还有人脉,还有一起跟着她的伙伴。
现在钱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前进的脚步了,刚刚公关部小刘打电话来说,叶锋把公司里的人挖走了大部分,出的高价高福利,已经快不能正常维持公司的运转了,希望她能快点回来主持大局。
街上人流如海,车来人往,喧嚣的世界,仿佛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
郁淮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绝望,窒息感深深的笼罩着她,堆叠起来的事情,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她开始想,自己还认识什么能帮忙的朋友。
冷静的筛选片刻,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朋友,一一筛选过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能真正算得上是朋友,闺密的人。
但很快,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麻麻细雨,身着红衣,窈窕纤细的女人,卷起裤脚,用力的踩着水,朝着她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明艳又勾人的笑意。
她居然在这么困难的时刻,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席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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