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村丧葬风俗习惯停灵一周,从城里运回乡下放入冰棺开始,这一周里先要穿戴寿衣,讲究的可以先做个告别仪式,不讲究的直接大价钱把人拉回家放冰棺,找先生挑好下葬的日子,搭丧棚、设灵堂、上贡品等;其后几天亲属一一祭拜上香,后三天第一天就开始请方圆邻居们帮忙做饭摆餐盘,第二天亲戚朋友前来探望吃个酒,晚上哭灵,第三天出殡上灵车。
席殊来的时候,是哭灵那天,天色将晚。
郁淮头上缠着如雪的白布,素衣,头发扎成马尾,眼圈是红的,神情却意外的平静。
她弯下腰,正跟一个上了年级的老人,说话。
“小怀脸盘子圆圆的特别可爱。”
老人比着手势,“她背着书包去上学,去了就没回来了,我听你奶奶说,当时好像是出了车祸。”
过往的篇章,在老人的叙述下娓娓道来。
小怀是叶蓝第一个女儿,在也是叶蓝最费心费力的一个,有天小怀在去上幼儿园,叶蓝去接她回来的路上,小怀打打闹闹,一个没注意,就被横冲直撞的车当场撞死。
女儿死在母亲面前,还无能无力无法救下,叶蓝很长一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大好,那时候她老公极力安慰她,见她暮气沉沉,于是给她带去医院,让心里医生开解,明面上是好了,还跑去城里打工,第二年带回来一个不到一岁的婴儿。
村里人都以为夫妻俩在外面生的。
从那以后,这个婴儿就跟着夫妻俩一起生活,等到上学的年龄,叶蓝就在学校旁边开小吃店,等郁淮上了初中后,叶蓝就到初中学校去摆摊,上高中亦如是,直到大学,郁淮学的金融,赚了第一桶金。
高中叶蓝老公就跑了。
她一个人赚钱,供郁淮读书。
老人指了指前面站着的姑娘,跟小辈郁淮说:“那是不是你朋友,挺俊的一姑娘?”
郁淮微微愣了下,倏然抬起头。
席殊背着一个旅行包,白衬衣七分裤,脚踩小白鞋,悠然自得。
见她终于分了点眼神看过来,这才慢悠悠的走过去,郁淮在她走过去这几步间,扶着老人站了起来。
席殊走到她面前,笑道:“是不是看我太漂亮,看呆了?”
郁淮抿了抿嘴,把艰涩隐在复杂的笑容里:“是啊,你太漂亮了。”
对于郁淮而言,席殊跟过往无数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也许这辈子,会见过几次面,两人都不会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停驻下来,询问或交个朋友,亦或是相逢一笑。
然而,在外婆去世的那个晚上,她得知了自己并不是叶蓝亲生女儿,绝望到找不到人求助,最后只能给席殊打电话过去时,她就知道,席殊跟郁淮,她们俩,不再可能是路人了。
郁淮永远做不到,席殊说走就走的勇气。
能力、身份、家世,她都没有。
席殊活成了她最羡慕的人。
在了解到她的背景后,郁淮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对于这个电话打过去,郁淮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一直以来,她是家里的顶梁柱,从来都是别人依靠她,求她帮忙,而当她也开始,可能是仅有的一次求助时,她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你是谁,你跟别人什么关系,别人为什么要帮助你?
情谊是最不可靠的。
只有共同利益利益才能长久。
时间快到晚上了,郁淮不能乱跑,她把席殊带到自己曾经短暂住过一段时间的房间里。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清清冷冷的。
席殊把包随手放下,道:“你现在是不是挺忙的?”
郁淮点头,“待会还要忙很晚,你困了就早点休息。”
席殊坐在郁淮曾经睡过,用过的床单上,翘起二郎腿,道:“你公司那边的事儿,我暂时帮你稳住了,但时间不能太久,我帮人的耐心有限。”
郁淮深吸了口气,沉声说:“之前你说的,辞职去当你经纪人,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
席殊挑眉笑了笑。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就算郁淮不主动开口,席殊也是会索要报酬的。
天下没有能逃的霸王餐,也没有先上车后补票的事儿。
于是席殊大手一挥:“行,小淮子,跪安吧。”
*
哭灵是个技术活。
哭七关:望乡、饿鬼、金鸡、饿狗、阎王、衙差、黄泉关;位置不能错,错了就跟演员在演戏时发生重大失误一样,后续也不好在接单子,口碑就坏了。
乐队团里面来一个女的,披着白布,把帽子戴脑袋上,拿着话筒,一边声泪俱下的哭。边哭边唱,从灵堂外远一点的地方,唱着跪坐,唱一段,挪一步,唱完了,基本就到棺材前面了。
身后跪了一排的亲戚们,远亲近亲,不出五服,子孙三代。
席殊站在对面的二楼上,拉开窗帘往地上看。
哭灵排了很长的队伍,毕竟这是叶家村,平时都沾了几分亲戚关系,也在所难免。
郁淮是跪在靠后一点的,在她身后,还有几个小豆丁,什么不懂,也在掉眼泪。
灯光亮堂堂,哭灵旁边围了许多人,这大概是丧礼后期的高潮部分。
席殊清晰的捕捉到郁淮的脸,灵堂和哭灵的队伍,呈直角线。
恰好郁淮的半边侧脸,右边隐没在无尽的灰暗里,左边被惨白的灯光,映衬得越发面庞雪白,眉眼乌黑,嘴角没有一丝的笑容;她睫毛微微颤动着,也不知道是晚上的凝露,还是沾了眼泪的水珠,透过灯光,竟在微微发亮。
席殊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句话。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
想完,情不自禁的感慨了声。
叶锋果然眼瞎,放着好端端,勤俭能持家的大美女不要,要一个毛头小姑娘。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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