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米盒空了,却没能及时补充,已经过了三天。
这天晚上,织田作之助把晚饭带回来时,向你告知他又一次被老板炒了鱿鱼。
你一口炸猪排哽在喉咙里。
你放下筷子,忧心忡忡地问他:“这次是因为什么?织田先生,您的存款还够养我,养活您自己吗?”
“姑且、没问题的。”
下巴胡子拉碴的青年在你对面坐下,打开了属于他的那份晚八点打折的速食便当,那张带着颓废感的成熟脸庞一如既往缺少明显的表情变化,天崩地裂也稳如泰山。
“因为店长说我的笑容不够百分之三百热情,客人的投诉比我入职前增长了百分之一百。”
你开始胃疼。
“这已经是一个月内第五次了……织田先生。虽然您很努力的在找工作,但是再这样下去,我们连下月的水电费都交不上。”
你苦恼地从抽屉里拿出帐本翻开,里面记录了每一天大大小小所有的开支。
扣除今天的支出后,余额那行数字惨淡得像一场梦。
“房东是您的熟人,那位西餐馆的老板,房租倒是可以求求情,但是现在已经六月了,因为欠费停水停电的话,实在是酷刑。”
你向织田作之助着重强调了日常起居的问题。
“没电还有蜡烛。洗澡的话,我知道这附近有露天温泉,大概走三公里就到。”
织田作之助对你表达出真心实意的宽慰,并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你去泡澡的时候,我会守在一边不让人靠近的。”
“……谢谢您的好意。”
“不过我想温泉水并不能煮米饭,也不能饮用……如果一直都吃外面的,就算三顿都是打折便当,家里破产的速度一定会比您找到新工作更快。”
你掰着手指算了算,满面愁容地把吃了一半的炸猪排便当盖好,放进冰箱里准备当第二天的早饭。
然后继续看着帐本发呆。
一个月前,织田作之助救了流落在横滨某处海湾,失去记忆的你。
那个时候。
你自醒来后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唯一知道的。
你是一个小说家。
这个认知仿佛被烙铁牢牢印在白板一样的脑子里,奇妙的有些心情郁闷。
除此之外。
名字、出身、处地。
全都想不起来。
在你迷迷糊糊地沿着海滨公路漫无目的寻找人影时,幸运地遇上了织田作之助。
他是个缺少表情变化的温吞老好人,请身无分文的你在西餐馆吃饱喝足。略作休息后,又按照你的要求,将你送到了当地警局,主动给了你一笔现金、留下电话号码,叮嘱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你感激涕零地送走救命恩人,被一名警员带去本地社//会/福/利/机构,却无意间撞见了福/利机/构职工连同人//口//贩//子,就在警//员的眼皮子底下商量将你卖个好价钱。
三方就抽成问题达成愉快共识,计划好给你的晚饭里下迷/药后一波带走。
这般丧心病狂的买卖,盖因你是个一百人见了回头率百分九十九的美少女。
剩下那个没回头的一定是撞电线杆上了。
在人口贩子的定义里,你属于特级货。
你简直被吓懵了,心想横滨这到底是什么见了鬼的民风淳朴地方?
万分后悔中,你战战兢兢地装作听话地蒙混过福/利/机构职工的监视,偷走一位工作人员的手机,打给织田作之助求救后,经历了一番惊险的逃脱,最终被他收留了。
“恢复记忆的期间,想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
赤铜发色的青年对你这样说了。
失去记忆,身份不明,是个黑户,一眼看去就知道未成年。
虽然拥有出色的美貌、却因为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恐惧,闭门不出。
甚至还牵扯到了人口贩卖的棘手情况。
即使有这些令人堪忧的问题,织田作之助仍无条件地接受了你这个大麻烦,包容了你耍脾气的任性。
因为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小说家,于是想着以前会不会有什么作品,在这一个月时间内你就只闷在房间里看书,找遍了也读遍了一切能接触到的书籍,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却毫无收获。
你猜自己大概不是一个称职的作者,既没有才华横溢、也不被人所喜爱。
写的书应该让出版社血亏到无以复加的,滞销扑街三流的作者。
所以市面上才没有你的任何作品。
还有可能是,你压根就没出过书,就那种不知道在什么角落猫着的十九线垃圾小透明。
“真失败啊。”
你自嘲着被海浪不知道冲刷到哪儿去了的前半生。
失落茫然之余,更加紧迫的是正摆在你面前入不敷出的帐本,你发愁得简直要把自己揪秃了。
“靠织田先生一个人打零工,收入太不稳定了。”
你深深意识到了。
再这样混日子下去,迟早完蛋,举家饿死。
织田作之助去洗漱后,为了节省电费,你关掉电灯,顺手点燃蜡烛。
把帐本摊在腿上,你仔细翻阅报刊上的招聘广告,绞尽脑汁考虑有什么工作是你能胜任的。
最好一并满足在家里完成、收入可观、不会暴露个人信息这些条件。
翻着翻着,你的目光锁定了一本杂志的征文比赛宣传上。
一等奖的奖金足足20万円。
你心动了。
……不说一等、只是三等奖的5万円,就能缓解燃眉之急。
如果能搏一搏二等奖,更有10万円在向你招手。
这笔钱,完全够在织田作之助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你俩安稳生活一段时间了。
想着写小说勉强还算自己的一技之长。
心动不如行动。
你当即决定了之后的工作,向你的临时监护人要了一些原稿纸和笔。
织田作之助没有多说什么,取出一沓洁白崭新的稿纸给你,顺便提醒了一句。
“要写作的话,还是把电灯打开吧。蜡烛光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你在道谢后将稿纸整齐放在书案上,回道。
“没关系的,我觉得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更能安心下来,好好思考要之后写的内容。”
在和临时监护人互道晚安后,你将征文比赛宣传的那页,端端正正放在面前。
盯着那上面三等奖的一串金额数字,给自己加油打气。
开始思考要写怎么样的一个故事。
因为是比赛的形式,最好是从题材方面就出其不意,别具一格、能让负责审查的编辑眼前一亮。
这是前提。
其次,在字数限制的篇幅中,要设计出足够刺激的故事情节。
……老实说。
符合这些要求、从而在你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
是官/能、猎/奇这些。
只要你往那方面一想,就能迅速地铺设出好几种夸张又//艳//情,博人眼球的奇葩展开……
过去的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怎么熟练啊……?
你把征文条件认真读了十遍。
官/能题材从入选范围就被PASS。
你心情微妙地转变了思考模式。
要在大量稿件中足够显眼,简单粗暴的方法,一个是刻意制造强烈的反差,另外可尝试以极具悬念和冲击力的开头吊人胃口。
比如,美少女实际嗜好吃虫子,或者杀人犯申诉自己无罪,这样的。
结果还是下意识地、以相当猎/奇的方式打开了。
身为美少女的你,暂时不想亲身代入吃虫子的可怕体验,姑且选了后一个点子。
略做思考,便提笔写道。
【在我四十九岁生日过后,人们开始我称为杀人犯。
陪伴这个蔑称的,还有众多类似于恶魔、冷血、变态、疯子的侮/辱/性/前缀,即使我身在狱中,也多少能听闻外界媒体对我的口诛笔伐。
报纸里,我的名字被“黑岛公寓惨案”的犯人A代替。
犯人A。
在其四十九岁生日当天。
首先,通过在晚饭里投//毒,毒//杀了两名在读高中的女儿,和刚入学国中的小儿子。
接着勒//毙为取生日/蛋糕而晚归的妻子。
随后,将四具尸首弃置公寓内,畏罪潜逃。
该报上刊载的,记叙“黑岛公寓惨案”前因后果一文,通篇胡说八道,根据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便对我本人恶意攻/讦。
如今,我以我的本名写下这封信,乃是抗议,是为了申辩对我名誉的污蔑。
自入狱后,我本已全然绝望了。
明明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却落得个无期徒刑的蛮横判决,不公正的法庭令我怒火中烧。
此时。
又读到这般不负责的报刊,任由笔者乱写一气,耸人听闻地颠倒事情黑白。
我便感到再也不能忍耐了!
】
……
凭着搁在眼皮子底下的奖金/诱/惑,你打了鸡血般的,一夜肝爆直接通宵。
全身沉浸在杀人犯无罪申辩的故事创作里,精神高度集中。
你根本没发觉天亮了,也没有察觉到织田作之助已经起床,看到红着眼睛奋笔疾书的你,生生把打到一半的呵欠都了吞下去。
他像猫一样无声地绕过你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剩下的便当,加热,同时煮了一杯牛奶。
牛奶甜丝丝的醇厚香味勾魂一样,让你胃里非常应景的咕咕直叫,梦游般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织田作之助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眸子还是那样无精打采的,把简单的早餐端出来,顺手揉了一把你的头毛。
“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吧。”
你感动得流下海带泪,手忙脚乱把甩得满桌都是的原稿纸整理好。
“呜呜,织田先生真的超好的。”
你道了谢,吹着热乎乎的牛奶,小口小口喝下肚,感觉坐了一整晚僵硬到不行的身体得到了治愈。
织田作之助一边清理蜡烛底端堆成一团瘤子似的蜡泪,一边问你:“小说写得怎么样?这会儿还要继续吗?”
你有气无力地回答:“马上就能写完了,就差一点。”
不停歇刷刷刷地写了一晚,手腕都快断了,每次觉得还差一点,都是指间银河的亿点。
你真的想哭。
原稿纸上你那狗刨一样的字迹,虽然有碍观瞻,总字数倒是相当可观。
织田作之助问了句,可以读吗?
你嚼着隔夜软掉的炸猪排,无所谓地点头。
“您不嫌弃我字丑的话,请便吧。”
然后,你看着赤铜发色的青年从阅读第一行就皱起了眉,那张像晒太阳的猫一样提不起劲的脸庞,浮现出一丝少见地认真。
随着视线移动。
越读下去,慵懒风格的帅脸就越发动摇了。
眉头紧蹙,屏气凝神。
这种严肃的模样,让你突然联想到了批阅问题学生试卷的教师,要在连篇的红勾里画下一个代表“正确”的圆圈,乃是舍身忘死踏入地雷阵的壮举。
……这么不忍直视的吗?
你忐忑不安地咬着筷子尖,心里直打突,不由得开始自我检讨。
阴暗又扭曲的内容;情节也没有特别有趣的点子;行文啰嗦、遣词造句相当白烂。
你一顿检讨成功地让自己陷入了消极状态。
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织田作之助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有个成为小说家的梦想来着。
这还是你听西餐馆老板提起的。
现在,对方闷不吭声埋头读稿的状态,让你感觉屁股底下像放了针一样坐立难安。
大概是三流小说家面对闪闪发光的梦想,都会情不自禁心虚和无力吧。
你扣着手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样处刑般的等待,终于在织田作之助长舒一口气后结束了。
你蔫趴趴地抱头,弱弱声明:“那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有底气能得三等奖、这样子……如果让您失望了的话,真的很抱歉。”
“不是这回事。”
织田作之助轻轻地把稿纸放回你面前,总是如白开水般淡寡的表情,此时被喜悦、舒爽、意犹未尽的光代替了。
“这篇小说,要是只得三等奖,太可惜了。”
“诶、诶?”
你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仿佛从一趟过山车平稳落地了,喜极而泣之余,没有脚踏实地安全感,“您能喜欢我就很高兴了,名次之类的,再说吧……”
织田作之助见你兴致缺缺的反应,又补充道:“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很惊艳。非常有趣。你写得很厉害,读起来会让人吓一跳的,是佳作。”
你确信,这个人之前,绝对、没有给谁加油打气的经验,贫瘠的赞美词藻,一股脑往你头上砸。
让你哭笑不得。
“很想看之后的结局。”
织田作之助最后总结道。
这样干巴巴的,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话语,让你止不住的开心雀跃,尚在感动中,织田作之助话锋一转,就无情催你快点去补觉了。
“我还不能睡!灵感之神正在召唤我!赐我文思泉涌,我觉得我还能再肝一万字!”
你义正言辞地把笔拍在稿纸上,顶着一对熊猫眼昂首挺胸。
“听我说,织田先生,我觉得我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万一翻车了、稿子评不上名次我们下个月就死定了。”
“所以我决定再写几篇官/能小说,投不同的出版社,像这种题材写起来既轻松,又有固定受众,被采纳的可能性很高的、行得通!”
“投资这回事,多个选择多条活路,只要我写得够下//流一定会……诶呀!好痛?!”
侃侃而谈的你被无情男人的一发手刀制裁了。
“不是鸡蛋。”
“官/能不行。”
“下/流禁止。”
否定三连。
你眼泪汪汪地捂着头,被织田作之助赶去刷牙洗脸。
“明明刚才说超级想看结局的,是骗我吗?!”
你试图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织田先生难道、一点都不想、快点看到之后的内容吗?”
回答了身体健康第一位的赤铜发色青年,神情淡然,心如止水得如同佛陀。
“对了,海月。”
正帮你拧毛巾的青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叫出了你的名字。那是在你逃出福利机构后,两人一同商定的,新名字。
因为记忆的起点是在海滩,你对这个“水母”的名字感觉蛮亲切的。
你叼着牙刷,嘴角沾着泡沫歪头看他。
以眼神表达疑惑。
“投稿的笔名。你想好是什么了吗。”
“啊,那个。”
你吐掉漱口水后才开始想,眼角余光瞥到客厅垃圾桶里,随口答道:“就叫隔夜便当真的难吃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