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咸鱼第三十五式

    池萦之原地发了一会儿蒙, 镇定地转了个圈儿,对着窗边小方桌又拜下了,

    “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脚步轻捷,臣竟没有察觉殿下已经进来了。”

    司云靖伸手推开半扇轩窗, 平淡地打量着窗外伸展的梅枝, “没察觉是正常的。池世子刚才睡得好生香甜, 打雷也不会醒吧。”

    池萦之实事求是地道, “打雷还是会醒的。”

    司云靖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盯了她片刻, 池萦之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请罪, “臣轮值时不小心睡着了, 这个,万分失礼, 殿下恕罪。”

    “装什么乖呢, 为这点小事请罪。”

    司云靖说到这里,自嘲了一句, “还在正月里,昨日才罚了韩归海, 今日若再罚了你, 传出去又有许多人背地里说孤生性酷厉了。”

    他伸手示意池萦之跟着过来, 几步踱到明堂正中的紫檀木大书桌前,拿起青瓷盘里的长条鸡血石,挨个看了看。

    “怎么一个没动”他诧异地一挑眉, 掂着一块鸡血长条石转过身来, “这盘子鸡血石虽然小了些, 品相都还不错。你一个都看不上”

    池萦之也惊诧了。

    她怀疑地指了指自己, “这盘子鸡血石当真是留给我的我可以用每一块都可以”

    司云靖掂着长条鸡血石,几步走到池萦之身边,抬手用鸡血石敲了她脑门一下,

    “说你傻吧,关键时候倒有些急智;说你聪明吧孤说不出口。”

    他随手把鸡血石抛了过去,池萦之抬手接住了。

    “整盘子的鸡血石,连同桌上那套刻刀,都是给你准备的。”

    “哎谢殿下”当真是意外之喜,池萦之抿了抿唇,没忍住,笑了,两只眼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她抱着青瓷盘,拎起刻刀,欣喜地回到了东边窗前的小桌上摆好,一块块鸡血石拿起,借着日光赏玩。

    司云靖背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设想中的感动,谢恩,主动报答,什么都没等到

    他耐心地提点了一句,“赐下了一整盘上好的鸡血石,池小世子简单说了个谢字,就完了”

    池萦之一愣,转过头来,不确定地加了个字,“多谢殿下”

    司云靖“”果然还是傻吧

    暗示不行,他索性直接明示了,“有鸡血石,有刻刀;你呢,又是个会刻字的。孤在守心斋时,闲来无事,经常书写些字画,正好缺一枚趁手的小印。”

    池萦之终于恍然大悟,举着刻刀表明态度,“区区小事,包在臣身上。殿下稍等,一个时辰就好。”

    司云靖满意了。

    他吩咐内侍给池世子端一份新鲜煮好的鹿茸鹿血羹来。

    掀开盖子,白雾腾腾的羹汤热气中,司云靖坐在池萦之的对面,亲手给一人舀了一碗羹汤,边喝汤边与她推心置腹,

    “萦之,你与其他人不同,把不上道的歪心思收一收,走回正路子,你是能重用的。以后每次当值时,你多吃些补血壮阳的汤药,身体好好补一补,我等着你长成顶天立地的英武男儿,日后为我大周镇守西北边关。”

    池萦之小口小口喝着羹汤,注意到孤的自称又变成更随意的我了。

    她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就算自己把宫里的补药都吃了个光,未来长成太子爷期望的边关猛将什么的还是不大可能。

    唉,每天的大堆补药是注定要辜负的了。

    她放下羹碗,拿起刻刀和鸡血石, “以后长成什么样子臣尽力劳烦殿下等候一个时辰,今天还是先刻个印章吧。”

    一个时辰快得很。

    新年期间,朝廷无急事不传,司云靖今日浮生偷得半日闲,便在明堂中央的大黑檀木书桌上铺纸挥毫,悠闲画起了窗外梅枝。

    画中雪地清幽,怪石嶙峋。远处群山脚下,身穿蓑衣的隐士露出个背影。近处雪中,梅枝勾勒了稀疏两三枝。

    调好颜色,点出几点映雪腊梅,正换了只极细的兔毫描绘嫩黄花蕊,池萦之托着刻好的鸡血石印章过来找他了。

    司云靖心情正好,停了笔,嘴角微微勾着,指尖掂起新刻好的小印,蘸了朱砂印泥,印在一张澄心纸上。

    长方形的小印之上,四处边角勾勒一道简洁的流云边,正中以小篆体刻上了六个字

    “守心斋主人印”

    司云靖拿起纸张,对着阳光打量了几眼精巧的朱砂小印,放置在印泥盒旁边,拿起兔毫,又继续画起踏雪寒梅图来。

    池萦之站在桌子对面,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纳闷地想,这是行了还是不行

    没骂人,没拂袖而去,没用印章敲她的头,应该是行了吧

    刚才刻得急,刻刀没拿稳,有一刀不小心划了一下,戳在食指尖上,伤口不深,见了点血,她赶时间没吭声。

    现在小印刻完了,守心斋主人看起来是把印收下了,她隔着袖子捏了捏隐隐作痛的指尖。

    “手伤着了出去找高大年,把你的手包一下。”司云靖眼睛盯着桌案上的寒梅图,下笔作画的同时吩咐说。

    “哦。”池萦之捂着手出去了。出门的时候还在想,高大年是谁

    刚出了守心斋的门,迎面见到一位圆脸白胖的中年太监对着她和气地笑。

    “老奴高大年,池世子伺候太子爷辛苦。”

    池萦之看得眼熟,恍然指着他,“你是那天夜里替我通传,又送来了银狐裘的那个”

    “正是老奴。”高大年引着她去旁边厢房,殷勤地笑道,“老奴当时头一次见池世子,便知道池世子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如今果然得了太子爷的青睐。嘿,咱们太子爷入主东宫这么多年,您可是头一个池世子哪里伤着了除了手,还有何处需要擦药哎呀呀不必和老奴客气,老奴是没根的人,池世子尽管吩咐,没什么好害羞的”

    池萦之“”不是,宁想歪到哪儿去了

    她举起左手“手指尖,刻刀磕碰了一下而已再没有其他处了”

    在高大年半信半疑的目光中,匆匆包好了手指,落荒逃回了守心斋。

    踏雪寒梅图已经画好了,用铜镇纸压着晾干。

    池萦之回去的时候,司云靖正好拿着新得的鸡血石小印蘸满朱砂印泥,印在踏雪寒梅图的右下角。

    “守心斋主人印。”他颇为满意地念了一遍,挪开铜镇纸,将踏雪寒梅图举在半空中端详着。

    “回来了”他不回头地问了句,“你觉得此画如何”

    池萦之站到大书桌旁边打量了几眼。

    她自己整天被老爹逼着学骑射兵法,没时间学书画这类闲情逸致的东西,对于所有会画画的人都觉得挺厉害的,又觉得这幅确实画得挺好,便真心实意赞了一句,“美景美图。”

    司云靖的唇角微微一勾,将画卷起递过来,“若是你喜欢,此画便赠你了。”

    池萦之猝不及防接下了太子爷的赠画,惊讶万分。

    时辰还没有到中午,司云靖在守心斋里看书习字,她闲着没事,在窗边拨弄了一会儿楼思危养的鱼,不小心洒多了鱼食,鱼缸里翻起了三只白肚皮。

    池萦之“”大侄子明天来了,看到会骂娘。

    她瞄了眼屋里专心读书、对窗边事故并未察觉的此地主人,捋起宽大的袖口,把那三条翻白肚皮的小鱼苗从鱼缸里捞出来,悄悄地丢到了窗外。

    窗外是人工挖出来的一小汪清池,冬天结了层薄冰,鱼苗丢出去后,薄冰碎开,传来咚的轻微水声。

    随着水声传来了一道闲适的问候,“一天天的守在窗前洒鱼食,每次都撑死几只,怎么不记得带些鱼苗来补上呢。”

    池萦之“”妈蛋。这货的眼睛怎么这么毒

    门外木走廊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高大年的嗓音恭敬响起

    “今日的午膳可是要在守心斋里用池世子的午膳要一起送过来,还是送去隔壁厢房”

    司云靖看了窗边把脸埋进袖子里的人一眼,吩咐说,“一起传膳进来。池世子早晨的补血壮阳羹汤没喝完,拿去厨房热一热,再送进来。孤盯着他吃完。”

    池萦之不是吧,还喝

    她试图挣扎一下,“连着喝了十几顿壮阳的汤药了,药效滋补,非同寻常。臣已经行了”

    司云靖的视线扫过她腰下,发出了一声含义不明的轻嗤,“呵。”

    池萦之“”

    呵是几个意思

    阿重准备的那个,果然还是不够大吧

    清闲日子里的时辰过得慢的很,用完了午膳,守心斋里两人一个坐在大书桌后读书,一个坐在窗前方桌喝茶,屋里安静下来。

    早上赐下的一套刻刀和鸡血石还端着摆放在靠窗的小桌旁,池萦之闲着也是闲着,拿起一块给自己刻了个小印。

    她虽没有守心斋主人那么大的排面,但平康坊里最大的陇西王府老宅子还是能吹一吹牛皮的。

    她依旧刻了四角的流云边,中央刻下了陇西旧宅居士印七个字。

    蘸了印泥,纸上试着印了一下,效果很满意。她手痒难耐,找来找去,找到了太子爷新赐下的踏雪寒梅图。

    一尺高的写意小画卷起,卷轴用丝绦系紧,放在靠窗小桌的刻刀和鸡血石旁边。

    池萦之把画打开一看,画面果然干干净净,只在上方提了四个字的画名踏雪寒梅,并未题诗,直接在画名下印了作画者的守心斋主人印。

    她对着新刻好的小章呵了口气,寻了一处空白,印下了收藏画作的私印。

    陇西旧宅居士印

    把画拿在手里,打量了半天,满意地笑了。

    看着看着,她看出些早上没注意到的问题来。

    这幅小画美则美矣,实在是太过冷清。

    又是白雪,又是寒梅,雪中露出嶙峋石头,孤峭冷峻,一看就冷。

    池萦之默默地想着,拿回去挂在正厅墙上吧,冷得客人瑟瑟发抖。但太子爷赐下的画,不挂又是不可能的

    她伸手摸了摸画中意境孤峭的雪中寒梅,觉得挺可惜的,喃喃说了句,“怎么不加点活物呢”

    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线,

    “池小世子觉得加些什么活物才好鱼苗虫子”

    池萦之手一抖,那画便落到了桌上。

    画轴滚了几滚,不巧朱砂印泥盒子正好打开了就放置在桌上,她急忙抢过去还是迟了一步,一点鲜艳的朱砂印记落在了空旷梅枝下的雪地里。

    雪里一抹朱砂红。

    “哎呀”她轻叫了一声,用衣袖去擦那道朱红,不料朱砂被擦了几下,反而在画面上扩大了,一个朱红点变成了一道绯红印。

    池萦之“”

    坐在大书桌后看得清楚的司云靖“”

    司云靖深吸口气,忍耐着道,“这画毁了,不必再带回去了,投火盆里吧。”

    池萦之却不想。

    她觉得吧,画虽然冷,确实是一副好画。烧了挺可惜的。

    正好她之前琢磨着在画里添活物的事儿,朱砂色正好,可以添点红色喜庆的东西。

    “臣斗胆,求殿下再添个几笔。”

    她指着那一道弧形的绯红印,眨了眨眼睛,“殿下看这里,像不像大锦鸡高高翘起的五彩尾羽”

    司云靖微微一怔,看了眼那画,又看了眼神色笃定的池萦之。

    “梅枝下添只锦鸡”他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过画去,指尖在梅下雪地处勾画了一下,觉得似乎可行,

    “从没有画过,倒是可以试试。”

    两人走回明堂正中的黑檀木大书桌旁,把画铺展开,司云靖重新执了兔毫,寥寥几笔,一只锦鸡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梅枝下,雪地里,怪石旁。

    因为尾羽高高翘起,那锦鸡也自然而然做出昂首阔步的姿态。

    原本的踏雪寒梅图,风格清幽冷峭,如避世孤高隐士。

    自从添了这只挺胸阔步的大锦鸡后,雪地还是一样的雪地,寒梅还是一样的寒梅,但不知为什么,画面看起来总有股奇妙的喜感。

    太子爷对着自己风格独具的大作陷入了沉思

    池萦之也感觉哪里不太对,凑过来对着画看了半天,恍然大悟,指着雪地赞道,

    “殿下画得好极了,景致静物无不栩栩如生。只有一个问题,人蓑衣踏雪,雪中必会留下足迹;如今锦鸡踏雪,雪中却差了些鸡爪。臣以为,雪中还需加几只活泼的鸡爪印。啊,锦鸡踏雪肯定是为了找食,鸡嘴里再叼只扭来扭去的虫子就更活泼了。”

    “”司云靖转过头来,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孤发现一件事。”

    他盯着偏离了自己风格的充满喜感的大锦鸡,伸手按了按青筋隐隐爆起的太阳穴,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你待久了脑子是会进水。”

    他抬笔在那画卷右上方龙飞凤舞添了三个草字,扔笔出了守心斋。

    木门被关上时发出砰的好大一声。

    池萦之纳闷地把画幅拿起来。

    早上画成的时候,司云靖已经提下了四字画名踏雪寒梅。

    如今又添了三个字,画名变成了七个字,偏偏后加的三个字用了狂草体,她在窗前辨认了半天,连猜带蒙,终于认出了字来。

    太子爷把画名改成了

    踏雪寒梅辣子鸡

    池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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