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久九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手里抓着牵引绳,小跑在傅小八身后。
傅小八憋了一夜后很兴奋,上窜下跳地奔跑在公园小径上。
阿拉斯加犬体型偏大,傅小八在生人面前又十分高冷,傅久九怕吓到过往行人,便专捡偏僻小路走。
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和以往并没有任何区别,傅久九甚至看到了几个很眼熟的老人在晨练。
他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完全看不出这个世界和原世界有什么不同。
熟悉的邻居,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建筑……
甚至连公园中央的那只鸟窝,都和原世界一模一样,微微倾斜着架在树杈上。
他们来到了傅小八以前最喜欢的小草坡上。
像以往一样,傅小八开始奔上奔下,东扑西跳,偶尔也会衔着一棵不知名的花草或者树枝,摇着尾巴献宝般地献给傅久九。
傅久九坐在小草坡顶端的长椅上,拿出手机来搜索NF服饰组现任主编的信息。
不是他的名字,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士,叫常青。
傅久九知道她。
除了业内为数不多的几次商务照面外,最重要的是,常青是《执刃》的漫迷。
她曾不止一次在微博上向大众推荐过《执刃》这部漫画,以及画手“青刃”。
青刃,是傅久九的笔名。
常青比傅久九大得多,工作履历也丰富得多。
原世界里,傅久九成为NF服饰组主编时,常青已抛弃了传统纸媒,转而投入了某高奢品牌的怀抱,开启了她的新媒体职业生涯,并干得有声有色。
在纸媒日渐没落的时代,这是许多媒体人最明智的选择。
而在此之前,她一直就职于NF的强劲竞争对手《悦闻》周刊。
傅久九沉思了片刻,又搜索了一下漫画《执刃》的信息。
这个世界傅久九一直没有工作,相对而言,时间上更加充裕,说不定漫画的进度会更快一些。
虽然对于《执刃》,傅久九内心有着极清晰的脉络框架,但对于自己还未画到部分的细节展现,他还是抱着十分强烈的好奇之心。
他在搜索框中键入“执刃”二字,词条下的信息很多,可却没有任何一条与他的漫画有关。
傅久九有点不可置信,也有点慌。
他尝试着换了许多不同的关键词甚至搜索引擎,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
漫画“执刃”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傅久九”没有画。
他多了一千万,可他的工作,他的漫画……
他赖以生存的物质和精神支柱,全都没了。
没有那些东西,傅久九还是傅久九,可心里却既虚又慌。
像无根的浮萍,没有安全感,也无法确认自己存在的真实和必要性。
傅久九蹙眉望向远处,高大的建筑物几乎连绵到天际,这是他无比熟悉的风景。
可是他知道,在“同”的外壳下,有些东西的确是不同了。
所以,还有哪些东西不一样了呢?
比如……
傅久九的心忽地重重一跳,一个可能性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连呼吸都几乎滞住了。
比如,他的母亲是不是还没有离世?
他的父母是不是也没有离婚?
他们是不是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傅久九”才会年纪轻轻就毫无顾虑,近乎莽撞地地踏进了婚姻中?
他深深地呼吸,手下迅速打开手机通讯录。
通讯录里很多人他不认识,但有一个联系人卡片,存储名字是“妈。”
而他与该联系人的最近通话记录就在两天前。
傅久九激动得眼眶发红,握着手机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盯着那个字想,如果是真的,如果他母亲还活着,那么让他失去一切都没关系。
只要他母亲还活着。
他尝试了许多次,想拨电话过去,却又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恐惧,将他死死拉住。
因为在激动之后,他就发现这个电话号码并不是他背到滚瓜烂熟的那串数字。
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他从未如此怯懦过,不敢去面对电话那一端万一不是自己母亲的风险。
手机屏幕很快就暗了下去。
傅小八正着急地咬着他的裤脚,傅久九安抚地对他笑笑,在它头颈处揉了揉。
他需要一个跳板,一个缓冲,更需要心理建设,于是他拨给了祁洛。
*
傅久九到“道和”时,恰好是下午六点钟。
门童为他拉开大门,接过他抛来的车钥匙和风衣外套,殷勤含笑着招呼:“傅先生好。”
傅久九微一点头,便被热情周到的服务人员带往了三楼。
门童的目光随着他走出了很远,才慢慢收回来。
那目光不算直白,极隐蔽地追随着他的背影,隐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意外。
傅久九今天打扮的异常干净,看起来和平常很不一样。
衬衣纽扣被极严谨地扣到脖颈处,露在外面的一截颈子细长雪白,莫名地透出股禁欲气息。
一双长腿更是包裹得严严实实,被短筒皮靴拉出一种长到没边的感觉。
除了左耳缀了颗和衬衣近乎同色的耳珠外,他身上没有任何其它饰品。
那耳珠乍一看有些像猫眼石,随着他的动作泛起一点浅浅的光,映在他雪白的侧颊上,让那一小块皮肤愈见通透。
今天的他远没有平时那么张扬,可低调中反而透出一股难得的矜贵来。
包厢的窗户开着,祁洛正低头在看菜单,两人一对眼神便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傅久九径直坐在了祁洛对面,随手掏出烟盒来,敲了一支低头点上。
看到他的动作,正要递菜单过来的祁洛忽地顿住了。
傅久九抬眸看他,有点疑惑:“怎么了?”
“你怎么抽烟了?”祁洛不可置信地问,脸色也沉了下来。
傅久九恍然,原来,这个世界的傅久九是不抽烟的。
其实,在进入NF之前,他也是不抽烟的。
只是在无数个开发选题的夜晚,
在跟品牌以及艺人扯皮失败后的凌晨,
或者是跟工作团队一遍又一遍更改拍摄方案的周末,
在因为突发状况奋笔疾书,连夜赶稿的清晨,
在读者催更,一遍遍修改画稿的,见缝插针的所有碎片时间里……
他需要有精神,有创意,有想法,需要独当一面,带领他的团队,一次比一次做的更好。
他自己也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烟和咖啡成了他的生活必须品。
傅久九沉默了片刻,夹烟的手指略略有些僵硬。
他抿了抿唇,决定就势出击,于是刻意放缓了声音,对祁洛说:“小洛,我离婚了。”
“什么?”祁洛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怔了片刻后怒道:“姓林的竟敢跟你离婚?”
这话说得,傅久九半晌无语,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祁洛气急:“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姓林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长相就不是个安分相,你偏不信。”
傅久九忙摆手:“不,不,……”
祁洛哪听得进去?
又恨铁不成钢地说:“哪像你?虽然长得好,但一看就很乖,所以才总会被他欺负。”
祁洛对林郡,一直以来都颇有微词。
无奈傅久九喜欢的要命,又结了婚,他便忍了。
本来也接受了,可偏偏又让他撞到傅久九受人欺负。
林郡和傅久九两个经常闹别扭,经常到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傅久九又被气回了自己家。
那天晚上,祁洛特意趁下班去买了他最爱吃的冰淇淋。
因为怕化掉,他连自己家都没回,就直接上楼去敲傅久九家的门。
傅久九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气息不稳,眼尾湿红,像是刚刚哭过。
而林郡则站在他身后,眼神冷的像冰,让人触之遍体生寒,只有一张唇尤其艳,压过了他艳丽的眉眼。
他那副样子,连他都心底一颤,傅久九怎么可能受得住?
他当时就想冲进去好好教训他一顿,但又怕傅久九难看,生生忍了下来。
姓林的太他妈会装摸做样了,人前对傅久九万般宠爱忍让,关起门来却不然。
现在好了,还蹬鼻子上脸,敢闹离婚了?
“别怕,看哥如何为你撑腰!”祁洛越想越气。
傅久九又摆手:“不,不……”
“不什么不?没出息!”祁洛一拳砸在桌上,吓得傅久九唇间的烟一颤:“放心,我一定会让他哭着向你求饶,直到你满意为止。”
傅久九:……
*
道和四楼。
林郡有点心不在焉,一份企划书看了几遍都入不了心。
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扣,反身趴在窗边那小小的喷泉池边,逗那几条摇头摆尾的金鱼玩儿。
窗户敞着,风有些凉,他抬眸看往楼下,安静地发了会儿呆。
路西野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忍不住有些好笑,唤他:“郡儿。”
“滚,”林郡侧目:“昨天在不渡等你到半夜,也没见你小子来。”
“我哪有你这么好命?上面有个能干的哥哥撑着,想玩就玩,”路西野说着松了松颈间的领带,问:“是真的?”
他问的是林郡和傅久九的事儿。
昨晚林郡应酬完,心里烦闷,便又约路西野喝酒。
结果人没等到不说,还引得不少人跃跃欲试前来搭讪。
他烦的要命,去卫生间时打电话把路西野骂了一通。
骂到最后酒精上头,又把自己与傅久九的事情说了。
路西野本来还有些怀疑,此刻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才信了几分。
“嗯。”林郡又垂下眼睛开始逗金鱼。
“也不能全怪小九,是你自己惯得太厉害了,”路西野有些好笑:“不过他得点教训也好,不然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林郡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路西野又逗他:“才一天呢,就受不住了?”
“谁受不住了?”林郡这会儿反应贼快:“我又不像你,三心两意,铁石心肠,我这是正常反应!”
“心虚了吧?”路西野说:“我说一句,你顶八句。”
“虚你妈,”林郡说:“我告诉你,我才不想傅小九。”
“那你这是在干吗?”
“逗鱼。”林郡斜他一眼,认真说。
路西野笑了笑,不再逼他,自顾自低头去看菜单。
他正看着,那边忽然传来极小的声音。
林郡正认真对着喷泉池小声念咒:“魔镜魔镜,请告诉我,傅久九今天花钱了吗?”
路西野抬头眯眼:“哦……”
林郡看他,超冷漠:“怎么了?我就不配拥有魔镜吗?”
“您配,超配,”路西野偏头看了他片刻,然后一字一顿慢慢道:“林~皇~后……”
“啧……”林郡冷着脸瞪他,半晌后自己也被逗笑了。
路西野看着他脸上的酒窝,终于还是没忍住,笑着骂了句:“傻逼。”
两人正闹着,包厢门开了。
服务生进来躬身道:“路少,林少,傅先生今天也在店里,要请上来吗?”
“他一个人?”刚还说不想傅小九的林郡,眉眼瞬间明亮了几分。
服务生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不是,和一位客人,以前没见过。”
没见过的?
陌生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代表着危险。
于是林郡起身道:“不用请他,我亲自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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