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裴旭觉得“坏了”的原因。
他一看封屿宸的表情，就知道，封屿宸多多少少又开始觉得，裴奕“变了”。
变成了他熟悉的那个人。
“你别抱太大希望”，裴旭拍拍他的肩膀，“一个动作代表不了什么，说不定他最近看了什么剧之类的……下意识的就学来了。或者，还像以前一样，就是故意让你误会的。”
毕竟，这样的情况，在过去几年里也时有发生。
但这次，可能真的有些不同。
不止是小动作，这次，裴奕似乎连整个人格都变了，说话和唱歌的感觉都变了。
这不止是受了刺激那么简单。
裴旭虽然也觉得不对，但却不敢鼓动封屿宸心中的那一丝希望。
因为他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如果不是期望中的“那个人”，封屿宸就算看起来再强大，也难免会受伤。
“我明白。”封屿宸说，但目光还是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看直播直到结束。
裴旭毕竟也是娱乐公司老板，大致可以看出，就算只是用了单一乐器，裴奕的改编水准也相当不错，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编完成的。
比之前的裴奕，强了不是一个档次。
“有录播吗？”看完之后，封屿宸问。
裴旭点点头。
“让人发给我。”
封屿宸说完，就离开了裴旭的办公室。
裴旭看着封屿宸的背影，叹了口气，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担忧。
这一次，“裴奕”所制造的幻象，究竟能维持多久？
*
“我觉得，他变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性情，音调，语气，动作……还有看我的眼神，都和以前完全不同。”
“那你觉得，现在的他，是最初的那个他吗？”
沉默。
温暖而狭小的心理咨询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自从王敏萍成为封屿宸的心理医生以来，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封屿宸说“他变了”。
第一次，是封屿宸首次向她吐露心声的时候。
那一次，封屿宸说，他觉得他爱的那个人，被另一个人替代了——还是那个身体，只是换了一个灵魂。
她问他是怎么发现的——毕竟裴奕那时候甚至还未成年，和封屿宸的交集并不多，更别提什么“爱人”。
封屿宸却不愿解释，只是说，他绝对能够确认。
“医生，我知道你觉得我有精神疾病，”封屿宸冷静地看着她，“但我知道我没有，我很清醒——正是因为我太清醒，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所以才会发现，他们究竟有多么不同。”
封屿宸很早的时候就告诉她，可以把自己的精神状况与裴旭讨论——他绝对相信裴旭，并且裴旭也是他所讲述的故事的知情人。
见到裴旭之后，裴旭问她诊断结果。
王敏萍记得自己当时非常困惑。
“我不能下定论——所有量表都显示封先生精神状况正常，具有正常水平的理性和判断力，大脑核磁共振的结构也没有任何异常，但是，他所说的状况却匪夷所思，我怀疑……”
她顿住了。
“怀疑什么？”
她犹豫了半天，才说出了自己仅有的那一种怀疑。
“我认为封先生可能患有卡普格拉妄想症。”
她向裴旭解释，所谓的卡普格拉妄想症，是指有些患者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自己所爱的人，被另一个长相完全相同的陌生人替代了。
裴旭觉得荒谬：“还有这种疾病？”
王敏萍于是大致向他解释了这种疾病的成因：
“这是一种精神疾病，简单来说，如果你见到一个亲近的人，你的大脑皮质区会向你传递一个‘亲切’的信息，所以你靠近你喜欢的人，就会觉得温暖，觉得安全。”
“但是卡普格拉妄想症患者左右半脑皮质区的联系出现了问题，不能正确传递信息，所以他们在看到本该亲近的人的时候，并不能产生亲近感。”
“所以，在你接触他们的时候，你的眼睛告诉你，他们是他们，而你的潜意识却告诉你，他们不是他们。”
“这种矛盾，会让你在心理上对那些人产生疏离感。人的大脑会自动为身边的一切异常寻找合理的解释，于是，就会产生亲近的人被人取代了的错觉。”
裴旭听完她的话，思考了很久，忽然问她：“那你说的这个……卡普格拉妄想症，会传染吗？”
王敏萍笑起来：“当然不会。”
“那就应该不是。”裴旭肯定地说：“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
距离最初的了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些年来，对于封屿宸的这个问题，她一直束手无策。
倒是后来封屿宸开始因为逐渐加深的思念，以及被裴奕的种种行为折磨而产生了躁郁和失眠的倾向，让她有了一定的用武之地。
这样的用武之地，她宁可没有。
作为心理医生，这是她见过的最棘手的病人，这么多年来，断断续续地听着封屿宸克制的倾诉，她不仅没有帮到封屿宸，恰恰相反——后来，连她都开始怀疑封屿宸所谓“灵魂被换掉”的说法是真实的。
王敏萍将飘散的思绪拉回来，看向此刻坐在咨询室的封屿宸，他的表情在台灯的暗影中显得空茫，纹丝不动，如同一开始就放在那里的雕像。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之后，封屿宸才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些年过去，我已经变了很多。那他呢？他会变吗？”
王敏萍无法回答。
“就算他回来了，我真的能认出他吗？”
“如果他真的变了，那新的那个灵魂，就一定是小奕的灵魂吗？”
“如果我觉得这个人是他，我会认错吗？万一我真的认错了呢？”
“他还会记得我吗？”
“他还会爱我吗？”
……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从封屿宸的口中吐出，每一个，都让她无法回答。
封屿宸离开之后，她向裴旭要了裴奕直播的录播视频，结果越看越心惊。
裴奕真的变了。
这绝对不是错觉。
这个人，和她所了解到的裴奕，绝然不同。
*
强制熄灯几天之后，裴奕竟然渐渐习惯了在黑暗中睡去。
这并不是说他不恐惧。
他还是恐惧，但他又仿佛成了另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恐惧冷眼旁观。
“你在害怕。”
“其实没什么可怕的，这里很安全，可你还是害怕。”
“你明明知道这种情绪来自于潜意识，为什么要害怕？”
……
“不过也没关系，怕就怕吧。”
“反正，总是会睡着的。”
而睡着之后，又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虽然晚上睡的很早，后半夜睡的也不差，但裴奕还是喜欢在睡醒之后，沐浴着朝阳补一个回笼觉，并且渐渐拒绝了保姆做的早饭。
他倒是要看看，是这样对身体伤害更大，还是熬夜对身体伤害更大。
下一步，封屿宸又会那他怎么办？
这天他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洗漱后穿着睡衣打着呵欠走向琴房，却在打开琴房的门的一瞬间，吓得打了个激灵。
他没想到，琴房里面会有人。
封屿宸坐在钢琴前的凳子上，静静地盯着门口。
裴奕抚了抚胸口，揉揉眉心。
“你怎么在这里？”
封屿宸说：“这是我家。”
“也对。”裴奕点点头，转身就要跨出琴房。
却忽然听身后的人说：“唱首歌给我听吧。”
封屿宸的声音低沉而华丽，那一瞬间，裴奕几乎觉得，这声音与他在梦中听到的那个声音相重叠。
他闭了闭眼睛，将这种无厘头的错觉抛诸脑后。
不同于之前每次见到的，今天，封屿宸身上的气势仿佛收敛了很多，异乎寻常的平和。
裴奕收回脚步，转过头去。
他看向封屿宸。
封屿宸的眼神非常平静，没有曾经常见的冷漠和暴戾，甚至也没有期待。
裴奕没有选择离开。
他下意识地走到墙边的电子琴旁，手指放在琴键上，停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将手指收了回来。
“封屿宸，我不是你的金丝雀。”
转过身来，看向封屿宸，明明白白地说：“我不想唱歌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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