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高攀你不要误解我。我对宋情以什么价位、在什么时候、从谁的手里买了我家的房子这件事，没有好奇，也没有任何不满。”
周一一大早，谢染走在上班的路上，边喘边说：“但你明明知道，应该提醒我一下。信息缺失使我非常被动。”
高攀骑山地自行车上班，背景音是呼呼的风声，“我以为你知道啊！”
“我为什么会知道？哪怕房子曾经是我家的，六年来一直盯着它的转让信息也很变态不是吗？”
“不是，你当然不会盯着房子，我以为你会盯着……”
“那么你以为得就更不对了。”
“淡定点，姐姐。”高攀飞扬的意气快要溢出来了，“我的初恋到来了。我打算今天去一趟刑侦，帮你问问案子的事，顺便看看小乔。”
谢染重复道：“小，乔。”
“哎呦，你这么一念，我怪不好意思的。”
“……”谢染正色，“其实我打电话就是想说这个事，你先别帮我调证据了，找个时间从长计议。尤其不要对你的小乔提起这件事。”
那天回家后，她认真思考了宋情的建议，意识到确实是自己太心急了。让高攀帮忙，他只有三种途径。
第一种，违规越权私自偷取，他要是真的这样做了，谢染都得打爆他的脑壳。
第二种，通过同事朋友关系通融，看上去是最常规的做法了。但且不说成功率，这案子既然被某些内部人士干涉着，那么就很难说高攀的朋友是不是其中耳目。若被对方发现有人在暗中查探，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影响高攀的前途。
第三种，通过乔伊晨。但乔伊晨的背景不比宋情简单多少，接触起来谁知道会有什么风险。
往更深了想，现在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证据也只存在于公安局了。在任何走后门行为都可能惊动对方势力的情况下，更安全的方式是通过正规途径，大大方方地去。虽然这样就不太可能看到未经处理的原始证据吧……
谢染想着想着就到了单位。
进办公室时，尚有几人没有到，屋子中央停着一辆拉杆车。车上堆着的是一摞摞的案卷，助理正在将案卷抱到各个律师的桌上，谢染也过去，想帮个忙。
“谢律早！”刚抱完一摞文件的小伙子见着她，笑得朝气蓬勃，“我是新来的助理，秦浩然。”
“早，我也是新来的。”谢染笑道。
秦浩然对谢染傻笑，谢染见他像是有话要说，便等着。等了一会儿，他却终究只是傻笑，什么也没说便继续干活去了。书记员李姐姨母笑地看了秦浩然一眼。
秦浩然的工位在这间办公室，但他目前跟的案子的律师却在对面。他抱着高过头顶的案卷，风风火火地跑到对门去了。这时谢染帮着别人把拉杆车搬空了，才发现自己桌上仍旧是空的。
我要的案卷呢？！
因为天降的案子结束了，她需要像个正常的新人一样，从了解当地犯罪情况、写各种报告的工作开始。
谢染要的资料比较多，所以早在上周五，她就请郭盼盼去帮她联系。
她记得很清楚，当天离下班还有半小时，郭盼盼带着请求各区律所放行案卷的表单提前下班，说她先赶在下班之前去区律所办好了这件事，之后就顺路去幼儿园接孩子，不再回所里了。谢染体恤她被家事所累，还特意嘱咐她，那么多资料通过所际邮寄吧，不用她亲自拎回来。
如果当时办得妥帖，一个周末的时间早就应该寄到了，而现在，与资料一样迟迟未现身的，还有郭盼盼本人。经过刚才一通忙碌，上班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分钟，只剩下郭盼盼的工位还是空的。
谢染当即给郭盼盼打电话，电话接通时，对方大喘着气，背景中自由市场的大甩卖电子广告非常清晰。
“小谢，不好意思，昨天陪孩子学习熬夜，这不今天全家都起晚了。我送完他马上就去院里，最多二十分钟，啊，半小时之内。珺珺你把脚收好，别踢到人家水果摊……唉小谢，我这边手忙脚乱，等会儿打给你哈！”
直到电话挂断，杂乱得鸡飞狗跳的市井之音仍然盘旋在耳边。
谢染看见对面书记员李姐对自己意味深长地眨眨眼，而办公室里其他人毫无反应，便知道这是郭盼盼的日常了。
李姐与她说过，这个郭盼盼把工作当作混工资的铁饭碗，反正公诉律所缺人，不犯大错误就不会辞退她，便一直打一鞭子走一步。而且她多少年了一直没能从助理升任律师，对谢染这样快速升职的妹妹想必尤其不服。
郭盼盼再打电话回来时，解释道：“区所说，表单上需要咱们处长签字，但是周五那天处长不是出差了吗？只能等今天再办了。”
是了，处长正是胡燃案原本的负责人，她为了避开那天的庭审而强行出差。
但问题不在于此。
谢染笑笑，特意委婉化地说：“我说呢，盼盼姐你那天告诉我一下就好了嘛。”
“嗨，告诉了你，你不也得等到今天再办，一样的。”
郭盼盼说完便吼孩子，吼得谢染一个激灵。
谢染忍了忍，又问：“除了区所的资料，还有一部分是咱们所自己的案卷，这部分我好像也没有看到……”
郭盼盼：“哦，这部分不需要处长签字，随便一个领导签字就行。”
那您为什么也没有调出来呢？
谢染：“……”
郭盼盼：“……”
谢染：“签过字的表单还在你那里吧？”
郭盼盼：“哦对！要不等我到单位，我去调？”
谢染闭上眼睛努力让语气不要太生硬，“我重新弄吧，你注意安全。”
她在工位上生闷气。
要知道，这是一分所啊，直辖市下属的市级公诉律所，是很难进的。这里的助理分数都是数一数二，律师更是能力过硬。为什么大家会容忍这样一个耽误事的人在这里混日子？
想必是有靠山。首席，副首席，还是处长？
不论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她什么材料都没有，什么工作都没法做。
而秦浩然似乎也碰了壁，对面办公室传来他亮堂堂的说话声和律师沉闷的回复。
秦浩然：“许律，之前的疏忽对不起！我把起诉书改好了！”
许律：“没事，不用了。”
秦浩然：“那我现在帮您干点什么？”
许律：“不用。”
秦浩然：“呃……需不需要查一下当事人社会关系？”
许律：“不用。”
秦浩然一步三回头地默默滚回来，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发呆。谢染刚要叫他，只听咚咚几声敲门，有人来叫谢染，说副首席林翊让她到办公室去一趟。
她略一思忖，猜测这个时候叫她去，大概率是新同事慰问以及胡燃案的事情。如果猜得不错，出差归来的处长也在那里。她心生一计，拿着空白的调取案卷表单，见领导去了。
处长果然在。
刑诉一处的处长苗燕泉，是个42岁的女人，面相温柔友善。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副首席林翊，37岁，抬眼看人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在眉间出现淡淡的川字纹。在男人正要分化为帅大叔和怪蜀黍的年纪，林翊无疑正向着前者进发。
谢染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年少的领导和年长的下属在办公室里构成一个相当得体的构图。
“坐。”林翊说，“来了几天了，适应得怎么样？”
谢染说：“很好，多亏大家帮助。就是……有些规定还需要熟悉。”
“哦？”林翊靠向座椅的软皮子靠背。
“上周五刚弄错了表单签字的要求，搞得盼盼姐去区所白跑了一趟。”
苗燕泉安慰道：“不赖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总在变，我们也常搞错的。”
谢染便说刚好要找她签字。苗燕泉签完，将表单递给林翊签，林翊看着其中的一张，皱皱眉，说：“这张咱们所内的单子，我上周签过了，怎么还要重签？”
谢染犹豫着“啊”了一声，“盼盼姐跑了一趟区所，就过了下班的时间，上周就没来得及用……”
林翊的川字纹更深了，“我中午签的字，一直到下班时间还没去调，什么事那么忙？没来得及用，今天接着用不就行了？”
林翊不愧是以明察秋毫到吹毛求疵的程度而闻名的人。
谢染的目光扫向苗燕泉，敏锐地发现她方才轻松搭在桌上的两只手，这会儿握起来了。她不发话，苗燕泉果然就抢道：“落在家里了吧？她家孩子正是最闹腾的时候，她老公也不怎么管，忙起来难免忘事。”
苗燕泉和林检又来回一个回合，软绵绵地打了回把事，谢染却是看清楚了——苗律这是护着郭盼盼，不想让林律知道她迟到。
不多会儿，话题果然转到了胡燃案上面。林翊说，她继续负责是不可能的了，让她将案卷材料交上来。
谢染心思一转，说：“好，我中午给您。”
林翊抬眼，“为什么现在不行？”
“现在……它在盼盼姐那里。”
这下，上班时间过了二十分钟，郭盼盼都没到单位的事实，终于瞒不住了。
林翊眼看着就要给郭盼盼打电话质问，而苗燕泉紧闭着双唇，面色极为不爽。这时，谢染连忙来了个补充说明。
“您误会了，林律。盼盼姐不是迟到！”
苗燕泉抬眼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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