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回去。”林翊轻声说。
谢染将案卷放了回去。
“删掉照片。”
谢染再次按照他说的做。
谢染跟在林翊身后走出档案库的时候,灯光为档案架留下的如光栅般的阴影,使她的视野明暗交替,像极了她跃上云端又跌落深渊的心情。
管理员深深埋着头,站在门边,双手紧握。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不是她告的状,她也被捉到了。
一路上一个字都无。
林翊在前面走,步子又大又快,硬邦邦的脚步声荡在走廊里,都能听出他的怒气。谢染加快脚步在他身后跟着,很吃力,尽量不表现得气喘。
两人走出大楼,林翊飞快倒着步子下台阶,像是在对台阶出气。下到一半,他终于停下来。
“这不应该是你做出来的事。”林翊说完顿了顿,大概是不够解气,又骂道,“愚蠢至极!”
谢染默默地挨骂,不敢抬头,只敢看他手腕上爆出的青筋。
“我把你调过来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没两天就受个处分滚蛋走人吗?!”
“对不起。”
林翊冷笑一声:“别,受不起。在这里待不下去升不了官平不了反,你对不起谁自己知道。”
“我太心急了。”谢染咬咬牙,“我发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出现让我觉得……时间好像转了个圈。那个人他——”
“许茂才。”
谢染一愣,抬头望他。
“‘你怎么知道?’”林翊朝她一瞥,不无嘲讽地学着她内心的腔调,“知道的哪只你我啊。”
林翊似乎被烦到了,叼了根烟点上,对着茫茫的夜空吐烟圈。发红的光点在黑夜里渐渐移动,烟圈没能抚平他皱起的川字。
谢染攥了攥拳头,很想知道自己的那点细节暴露了今晚会突袭档案库的打算,但话问不出口。被抓包已经很蠢,被抓包之后还想不出被抓的原因岂不是更蠢?
林翊只吸了一点点就不耐烦,将烟撵灭,恨恨地看了谢染一眼,像是看个扔不掉的废物。然后歪着大步向他的车子走去,再没有搭理她。
谢染在一旁恭候领导撤离,车子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又突然停下。林翊从窗口问:“蛋糕?”
谢染说:“苗处生日。”
“嗯。”林翊这才显得满意一点,“我约了去见沈令芳,周四下班后。你一起。”
谢染一喜,但又一愁,“周四下班?周五就开庭了。”
“不去拉倒。”
周四下午下班时分,谢染上了林翊的车,此时距离开庭不到24小时。
谢染看看时间,“林律,离下班时间还有点远。”
林翊一把毫无愧色的眼刀飞过来,“这不是在工作么?”
谢染心想,你上周要求我下班后再去提审胡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转头面向窗外,以掩饰自己微妙的表情。
窗外是飞速向后掠过的银杏林。
因为胡燃家离栖凰山陵园不远,所以算起来,谢染这是回东林后第三次来这片区域了。一次是和秦浩然一起坐地铁,另一次是坐高攀的车走高速,而这次,林翊不想花高速费,便走了国道,谢染这才有了真切的体会——胡燃家可真远啊。
“外面有那么好看?你不是从小就住在启明区么,倒跟个外地人似的。”林翊吐槽她。
其实在谢染的印象里,这地方是空白的。
她小时候,启明区只有现在的一半那么大,不包括这里。这片地方叫做祁县,是纯正的郊区,除了农田就是工厂,当地人也不把自己视作东林人。
这也正常,东林原本不包括祁县。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东林本是川阳省的一个市来着。谁知道风水如此之好,被拎出来当了特级市。“大发展”时代,东林特级市需要土地发展工业,就向周边扩张,把祁县并了进来。
谢染上高中的时候,突闻祁县搞了个大学城,被迫搬到这里的学生叫苦不迭,纷纷称之为“鸟不拉屎校区”,荒芜可见一斑。
祁县又被纳入启明区是八年前的事,当年正在上大学的谢染听过一耳朵,说东林市这么做是为了跟首都叫板。
东林与首都是全国top2的两个特级市,向来被比较。政治方面首都躺赢,经济上各有千秋,但因为东林大学的存在,东林一直自诩文化中心。2024年,东林响应文化自信的号召,搞了文创核心区。于是,有着大片廉价土地和一个大学城的祁县就中奖了。2026年,东林大学所在的老文化区启明区,吞并了祁县,也称“启明新区”。
如今,曾经的祁县已经改造得有模有样,高楼林立。只是林翊一路疯狂超速,车子过了祁水河的时候,谢染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刚刚还挺繁华呢,怎么突然就变土路平房了?
林翊轻装,谢染拎着两个礼盒走土路,礼盒是慰问品。林翊此来并非打着交流案情的名号,当年胡燃把人打成重伤,案子是林翊负责的,决定不起诉后,他常常来看望胡燃一家。
林翊回头不可思议地问:“你还能走得更慢点吗?”
谢染在他身后吃力地跟着。因为出来时林翊叫得急,谢染没来得及换掉小跟皮鞋,现在又负重走在对小跟鞋并不友好的土路上,而林翊没有一丁点照顾她的意思。
她小声说:“您是不用穿高跟鞋上班。”
林翊说:“领导就是这个速度,要么跟上要么落下。”
谢染无语,跟了上去。
一路沿着祁水河岸走。她对林翊毫不隐瞒自己对胡燃案的一切发现。唯独想起审问胡燃的时候,他对于自己和孙美芝因为画画而熟悉起来这件事,特别敏感,试图隐瞒。但这个点像个孤岛,于是没有说出来。
她望着绕河中大石而过的水流,突然有个念头:“先身体力行地埋尸,后又让胡燃去自首,许茂才好矛盾。他会不会与靠山有过联系?比如,原本是想埋尸混过去,联系靠山后被要求让胡燃去自首。如果能查他那时的通话记录……”
林翊:“我们没有理由侵犯他的通信自由。”
谢染:“胡燃的呢?”
“下结论之前记得排除合理怀疑。”林翊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想当然?”
他居然和宋情用同一种说法。但是谢染服宋情却不服他,她腹诽自己这明明只是提供思路,不是下结论。
突然,胡燃家的院门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跌撞着走出来,门在他身后重重地撞上。林翊和谢染飞快地躲了起来,因为他们更飞快地认出了此人是谁。
许峰?谢染想,秦浩然今天刚气闷地说,许律出外勤却不告诉自己去哪,原来是来了这里。
许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屁股坐在了胡燃家门外,喊了一声“开门”。谢染有点惊讶,她从没见过许峰以这样出格的面目示人。许律一向规规矩矩,无法从案卷里面得出的信息,他仿佛想都不会想。
可是门并没有开。
许峰站起来,开始不懈地敲门。
紧接着,一盆水从天而降,刚好泼在许峰头上。这盆水分量十足,上半身瞬间就成了猛汉出浴图。许峰第一反应是伸长了胳膊,把手中的文件袋挪到了水的打击范围之外,然后顶着贴在脑袋上如瓜皮一般的头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望去。
梳着一对牛角辫的脑袋从院墙上伸出来,嬉笑着缩了回去。院里的女人扯着嗓子喊:“再来,换泔水伺候!”
许峰倒出鞋里的水,踟蹰半晌,终于走掉了。
“走吧。”林翊吩咐。
敲门的时候,谢染听见里面一阵危险的哗啦啦声响,林翊喊了声:“是我,林翊!”
门马上开了,小女孩正从门口把一盆泔水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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